她声音低下去,额头抵着我的手背,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喘不上气,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沉又闷地疼。
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想起爹娘这些年为供我们读书受的累,想起赵家退亲后村里的风言风语会怎么淹死她……她是爱面子的人。
屋里死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
窗户外头,爹喝高了哼哧的小调隐隐传进来。
我盯着桌上那封通知书,红色的印章像血一样刺眼。
许久,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好。”
盼娣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
我没再看她,伸手拿过那封还带着我体温的信封。手指捏住边缘,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屋里炸开,也像在我心口狠狠撕了一道口子。
我把撕成几片的纸塞到她手里,喉咙堵得厉害:“……拿去吧。”
盼娣攥着那碎片,像是攥着救命符,眼泪流得更凶,砰砰给我磕了两个头:“姐!你的大恩我这辈子记着!我以后一定报答你!一定!”
她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把碎纸片揣进怀里,像做贼一样溜了出去。
第二天,我对着爹娘,垂下眼,声音平静:“我没考上。”
娘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爹手里的旱烟杆“嗒”一声掉在地上。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娘猛地一拍桌子,碗筷乱跳:“我就知道!死丫头片子就不是读书的料!白瞎了那些钱!”
爹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捡起烟杆,再没看我一眼。
村里的热闹和恭贺,一夜之间全挪到了盼娣身上。她成了那个光宗耀祖的“北大才女”,赵家欢天喜地,催着把婚事办了。
我成了那个没人多看一眼的落榜生,守着冷灶破屋,听着隔壁院子的欢声笑语。
夜里,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咬着胳膊,不敢哭出声。眼泪淌进嘴里,又苦又涩。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学,我一定要上。
我偷偷捡回被盼娓扔在角落的、撕碎又被她粘好的旧课本。白天干活,夜里等爹娘睡了,就点起煤油灯,躲在柴房里看。
手指冻僵了,哈口气搓搓。眼睛熬红了,用冷毛巾敷敷。
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能言说的委屈和愤懑,支撑着我。
第二年夏天,我借口走亲戚,偷偷去县里参加了高考。
放榜那天,我没去看。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几乎要断。
直到那天午后,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又一次响彻柳溪村。
比去年更响,更急。
“柳溪村!李招娣!通知书!北大的!又是北大!”
整个村子又一次沸腾了。
我正提着猪食桶,手一抖,泔水洒了一地。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来了!真的来了!
我扔下桶,想冲出去。
却看见爹娘先从屋里出来了,脸上不是喜悦,是惊疑和慌乱。
邻居王婶跑进来,一脸夸张:“哎呦!招娣娘,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啦!又一个北大!快!快去迎通知书啊!邮递员往这边来了!”
娘一把拉住王婶,脸色尴尬:“她婶子,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招娣去年就没考上,今年都没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