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刺耳的刹车声,将我从那片混杂着血腥与震惊的思绪中拽回了现实。
为首的警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他扫视了一圈现场,目光在我、苏晚晚,以及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之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
“沈小姐?”他显然认出了我,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谨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脑中关于林梓轩的万千疑问暂时压下,换上一副惊魂未定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的表情。
“警官,我们……我们遇到了抢劫。”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指向厂房外那片黑暗的江滩,“我和我的朋友……苏小姐,晚上开车路过这里,车子出了点故障,我们想下来看看,结果就从旁边窜出来一个男人,拿着刀,要抢我们的包……”
我的叙述,完全按照刚才为林梓轩编造的那个剧本。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然后呢?”警官一边听,一边示意身后的年轻警员做笔录。
“我们很害怕,就把包都给他了。但他好像还不满足,还想……还想对我们动手动脚。”我说到这里,适时地停顿了一下,侧过身,将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苏晚晚更紧地护在怀里,仿佛在保护她免受回忆的侵扰。
苏晚晚很配合,或者说,她已经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将脸埋在我的肩上,发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就在那个时候,”我继续说道,语气中注入了一丝感激和后怕,“一位路过的先生冲了过来。他为了保护我们,和那个歹徒搏斗,结果……结果被歹徒刺伤了肩膀。”
“那位先生人呢?”警官追问。
“他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他的保镖已经先送他去医院了。”我回答得滴水不漏,“那个歹徒,也被他的保镖制服了,应该就在附近。”
果然,很快就有警员在厂房后门不远处,发现了那个被林梓轩的保镖打晕后,像垃圾一样丢在那里的“抢劫犯”。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例行公事的做笔录。
我和苏晚晚被带回了最近的派出所。在一间独立的询问室里,我将刚才的故事,用更丰富的细节,又重复了一遍。我甚至连那个“歹徒”的身高、体型、穿着,都根据我对那个杀手的记忆,做了八九不离十的描述。
轮到苏晚晚时,她已经几近崩溃。无论警察问什么,她都只会哭着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好怕”、“别问我”。
我适时地走上前,以她受到过度惊吓、精神状态不稳为由,请求警方暂时中止对她的询问。
负责案件的警官看着苏晚晚惨白的脸和隆起的小腹,又看了看我这个江城无人不知的沈家大小姐,最终还是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起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并且有“见义勇为”的英雄存在的普通抢劫伤人案。受害人和英雄的身份都非同小可,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凌晨三点,我们终于走出了派出所。
夜风更冷了,吹在身上,像刀子一样刮着皮肤。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苏晚晚的身上,将她塞进了陈叔派来接我的车里。
自始至终,我没有问苏晚晚一句关于“秘密”的话。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她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外力,都可能让她彻底崩断。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到了市中心最顶级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我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总统套房。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私密,且不受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进入房间,温暖的空气驱散了深夜的寒意。我让酒店送来了热牛奶和一些清淡的食物,然后把苏晚晚扶到沙发上坐下。
一离开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环境,苏晚晚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垮了。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进去,开始放声大哭。那哭声,绝望、凄厉,充满了对过去所作所为的悔恨,和对未来命运的无尽恐惧。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
对于苏晚晚,我没有半分同情。她今天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还捏着那个所谓的“秘密”,如果不是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是无辜的,我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都变得沙哑,才渐渐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泪痕,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她哑着嗓子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戒备,“你不是……应该恨不得我死吗?”
“我的确恨你。”我平静地看着她,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但我不会让你死在林梓轩的手里。你的命,就算是还,也应该还给我,而不是他。”
我的话,让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林梓轩……他……他为什么要杀我?”她颤抖着问,显然还没有从那支冰冷的注射器带来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他要点钱……我怀了顾景炎的孩子,顾景炎不要我了,我走投无路……”
“因为你太多事了。”我冷冷地打断她,“你联系顾景炎,威胁他,又去找林梓轩。在他们眼里,你和你的孩子,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麻烦。只有死人,才不会有麻烦。”
苏晚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小聪明和算计,在真正的狠角色面前,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甚至足以致命。
“现在,告诉我,”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定了她的眼睛,“你打电话给我时说的,林梓轩的秘密,是什么?”
苏晚晚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眼神躲闪。
“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恐惧和犹豫,又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我没有逼她。
我站起身,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现在需要休息,你的孩子,也需要休息。至于那个秘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我给你时间。”
我知道,对付此刻的苏晚晚,威逼利诱都没有用。她是一只受惊的鸟,我必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自己放下戒备。
我的“善解人意”,显然让她有些意外。她怔怔地看了我几秒,然后默默地端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就在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时,门铃,忽然响了。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和苏晚晚,都同时被吓了一跳。她像是受惊的兔子,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水杯。
“是谁?”她惊恐地问。
我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则走到了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已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他身姿笔挺,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沉稳和锐利。
我不认识他。
但我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来历。
他身上那种严谨、内敛,却又带着一丝不言而喻的压迫感的气质,和林梓轩,如出一辙。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打开了房门。
“沈小姐,晚上好。”老者看到我,微微欠了欠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冒昧打扰,还请见谅。我姓秦,您可以叫我秦伯。”
“有事吗?”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秦伯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奉我们先生的嘱托,特来探望一下沈小姐,确认您是否安好。”
“你们先生?”我明知故问。
“林梓轩先生。”他坦然地报出了这个名字,“先生已经处理好伤口,没有大碍,请沈小姐放心。”
放心?我心中冷笑。我巴不得他伤得再重一点。
“多谢关心。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我作势就要关门。
“沈小姐,请留步。”秦伯却不急不缓地开口,阻止了我的动作,“先生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您。”
我停下动作,看着他。
“先生说,”秦伯的目光,平静地与我对视,“今晚的事,到此为止。明日之后,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
好一个“一切照旧”!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解开了我心中关于他为何要救我的部分谜团。
他救我,不是因为善心,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因为什么别的情感。他只是不想让这盘棋,以这种粗暴而失控的方式,提前结束。
他要的,是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将我,将沈氏集团,彻底击垮。
今晚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节奏,却也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所以,他选择用自己的血,将这盘棋,强行拉回他想要的轨道。
这是一个何等骄傲,又何等疯狂的男人!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有一样东西。”秦伯说着,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深蓝色丝绒布包裹着的小物件,递到我面前,“这是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他说,您或许不认得,但它本就该是您的东西。”
我心中一凛,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丝绒布入手微沉,触感柔软。我当着他的面,缓缓地,将它打开。
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那是一只……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小鸟。
小鸟的形态,憨态可掬,只有我半个手掌大小。雕工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地方还显得很粗糙,像是出自某个孩子之手。但它的线条,却充满了拙朴的童趣和生命力。木料的颜色,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变得十分温润,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琥珀色,包浆厚重,显然,是被人珍藏了许多许多年。
我看着这只木鸟,大脑一片空白。
它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任凭我如何搜索前世今生的记忆,都找不到任何与它相关的片段。
“这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秦伯。
秦伯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先生没有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沈小姐,好好休息,预祝您明天的发布会,一切顺利。”
说完,他再次向我微微欠身,然后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我握着那只温润的木鸟,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林梓轩,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越缠越紧。
我关上门,回到房间。苏晚晚正用一种惊恐而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走到窗边,摊开手掌,借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仔细端详着这只神秘的木鸟。
它到底是什么?
它和我,和沈家,和林梓轩之间,又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忽然意识到,苏晚晚口中的那个“秘密”,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它可能不仅仅关系到商业上的恩怨,更可能触及到一段被尘封的,我完全不知道的过去。
明天,就是“凤凰计划”的发布会。
我必须,在那之前,从苏晚晚的口中,撬出那个秘密!
我转过身,看着沙发上那个依旧惶恐不安的女人,我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