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落在苏晚晚身上,剖析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她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他……他是谁?”她怯生生地问,显然指的是刚刚离开的秦伯。

“林梓轩的人。”我言简意赅,缓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那只黄杨木雕的小鸟,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你认识这个吗?”

苏晚晚的视线落在木鸟上,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比之前在船厂见到注射器时还要惊恐。

“不……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像触电般向后弹去,恨不得能缩进沙发的缝隙里。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反常,反而印证了我的猜测。

她认识这只木鸟。

或者说,她知道这只木鸟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苏晚晚,”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林梓轩能派人杀你一次,就能派人杀你第二次。你觉得,没有我的庇护,你能活过今晚吗?”

我的威胁,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眼中充满了绝望。

“不是我不说……”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我不能说……说了,我……我会死得更惨……”

“你现在不说,马上就会死。”我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与她平视。我刻意放缓了语气,试图用一种更具引导性的方式,瓦解她的心理防线。

“我们从头开始。你是怎么认识林梓轩的?”

苏晚晚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缓缓地说了起来。

“……是在一个酒会上。那时候,顾景炎刚刚进入沈氏,你……你对他很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很嫉妒,非常嫉妒。”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怨毒,“凭什么?沈清浅,你凭什么生来就拥有一切?家世、美貌、才华……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而我呢?我明明不比你差,却只能像个跟班一样,活在你的影子里!”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我知道,要让她说出秘密,就必须先让她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宣泄出来。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然后,林梓轩就出现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他就像一个王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安静地听我哭诉,听我抱怨你,抱怨这个世界的不公。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告诉我‘你没错,你只是运气不好’的人。”

我心中冷笑。好一个林梓轩,攻心为上,果然是他一贯的手段。对于苏晚晚这种虚荣又自卑的女人,这种“理解”和“共情”,无疑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有联系。”苏晚晚继续说道,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红晕,“他会教我怎么讨顾景炎的欢心,教我怎么在你面前演戏,教我怎么……怎么一步步地,把你拥有的一切,都抢过来。他说,只要我听他的,他就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成了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苏晚晚没有否认,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我当时被嫉妒冲昏了头……我以为他是在帮我……直到……直到顾景炎被你赶出沈氏,他……他才露出了真面目。”

“他做了什么?”我追问。

“顾景炎去找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忙对付你,东山再起。结果,林梓轩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反而把顾景炎羞辱了一顿。”苏晚晚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他当着我的面,对顾景炎说,‘你这种废物,也配当我的棋子?你唯一的作用,就是把沈清浅这只金丝雀,从笼子里放出来。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滚了。’”

我心中一凛。原来,连顾景炎在我身边,都是林梓轩的布局。他不是要利用顾景炎搞垮沈氏,而是要利用顾景炎这根导火索,来逼我成长,逼我出手?

这个认知,让我不寒而栗。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深到了何种地步?

“我当时吓坏了,”苏晚晚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我才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帮我,也不是为了对付顾景炎。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沈清浅!”

“他为什么要针对我?”这正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苏晚晚拼命地摇头,“我只听到过一次……有一次,他喝多了,一个人对着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自言自语。那照片上,是两个很小的孩子,一男一女……”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说什么?”

“他说……‘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很快……很快就能把属于我们的一切,都拿回来了……’他的样子,很可怕,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眼睛里……全是仇恨。”

姐姐?

林梓轩有姐姐吗?我搜索着前世的记忆,江城所有关于林氏家族的报道中,都只提及林梓轩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从未听说过他有任何兄弟姐妹。

难道……

一个荒唐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猜测,在我脑中,渐渐成形。

“那张照片,你看清了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有……我只敢偷偷看一眼……”苏晚晚惊恐地回忆着,“我只记得,那个小女孩……笑得很开心,穿着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脖子上……好像就戴着一个……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木头小鸟……”

她指着茶几上那只黄杨木雕,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

轰!

我的大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洪水冲开的闸门,汹涌而出。

我想起来了。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样子。那时候的沈家,还没有搬到现在这座半山别墅,而是住在一个很老的大院里。院子里有很多孩子,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穿着妈妈给我买的白色公主裙,跟在他们后面疯跑。

院子里,有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子。他很瘦,不爱说话,总是被别的孩子欺负。只有我,会把妈妈给我准备的零食分给他一半,会拉着他的手,让他加入我们的游戏。

我叫他“小轩哥哥”。

他手很巧,会用小刀,把院子里捡来的木块,雕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我最喜欢的,就是他雕的那只小鸟。他说,那只小鸟,叫“清浅”,是专门送给我的礼物。

我把它当成最珍贵的宝贝,用红绳穿着,天天挂在脖子上。

可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断层。我只记得,有一天,院子里来了很多人,很吵,很乱。大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又愤怒的表情。

再然后,“小轩哥哥”一家,就从大院里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段童年的记忆,被越来越多的新事物所覆盖,渐渐地,被我遗忘在了脑海最深的角落。如果不是今天,这只木鸟的再次出现,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小轩……

梓轩……

林梓轩!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是他!

他就是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我“浅浅妹妹”的,那个瘦弱的男孩子!

可是,为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成为林家的继承人?又为什么,他会带着如此深重的仇恨,回来报复沈家?

“照片……那张照片上的小女孩……”我抓着苏晚晚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是不是我?!”

苏晚晚被我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就是你……我当时就觉得很像,但我不敢相信……林梓轩他……他收藏着你小时候的照片……”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对付沈家。

他为什么会对我的行踪和性格了如指掌。

他为什么在慈善晚宴上,看到我穿着那身红裙时,会露出那样惊艳又复杂的神情。

又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奋不顾身地为我挡下那一刀……

因为,在他扭曲的世界里,我沈清浅,或许不仅仅是仇人的女儿。我还是他那段被毁灭的童年中,唯一的一点,温暖的光。

他恨我,因为我是沈雄业的女儿。

但他又……不想我死。

这是一种何等矛盾,何等病态,又何等疯狂的情感!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喃喃自语,这个问题,我不是在问苏晚晚,而是在问我自己。

“我……我知道一点……”苏晚晚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鼓起了一点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听林梓轩身边的人……偷偷议论过……他们说,林总的父亲……当年也是做建材生意的,和……和沈董是生意上的伙伴……后来,好像是因为一个什么项目……出了很大的事故……林总的父亲……就……就跳楼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父亲的生意伙伴……建材生意……出了事故……跳楼……

一个个关键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机和外套,就往外冲。

“你要去哪里?”苏晚晚惊慌地喊道。

“回家!”我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店房间。

我必须回去问清楚!我必须从我父亲的口中,知道二十年前,那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林梓轩,你和我,和沈家之间,到底,隔着怎样一条,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