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的冬夜,苏曼卿跪在沈府冰冷的青砖地上,看着父亲的血在雪水里晕开黑红的花。沈老爷子沈敬亭捻着佛珠,语气慈悲得像在念往生咒:“苏家偷税漏税,罪证确凿,苏先生自缢谢罪,已是体面。”
只有苏曼卿知道,那封“罪证”是伪造的,父亲是被沈敬亭用母亲的安危逼死的。她被沈府收养,成了沈家长子沈亦安名义上的“妹妹”,住在当年母亲住过的偏院,看沈家人用苏家的家产锦衣玉食,用父亲的心血步步高升。
沈亦安待她极好,温文尔雅,事事体贴,可苏曼卿总能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直到那个雨夜,她偷听到沈敬亭对沈亦安说:“那丫头留着还有用,等拿到苏家在租界的地契,就让她……”
后面的话被雷声吞没,却让苏曼卿浑身冰凉。她藏起那枚刻着“苏”字的玉佩,对着父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从那天起,沈府多了个温顺听话的苏小姐,少了个一心复仇的孤女,或者说,那孤女把獠牙藏进了笑靥里。
1 朱门寄人
沈府的年夜饭摆在正厅,鎏金铜炉里燃着上等的银丝炭,暖得人发懒。沈敬亭坐在主位,左边是沈夫人和沈亦安,右边是二房的叔伯,苏曼卿被安排在最末的位置,像个体面的摆设。
“曼卿,多吃点这个,你身子弱。”沈亦安夹了块鱼肚放到她碗里,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长衫,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在座的几位小姐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怯怯的欢喜。
苏曼卿低头道谢,用象牙筷子把鱼肚拨到一边。她记得母亲最擅长做鱼肚羹,父亲总说母亲熬的高汤里放了“独家秘方”,其实不过是母亲知道父亲胃不好,特意用火腿吊了整夜的清汤。可现在,沈家的厨子用鲍汁浓炖,反倒失了本味。
“曼卿这孩子,越来越懂规矩了。”沈夫人笑着打圆场,眼神却掠过一丝轻蔑。谁都知道苏曼卿是苏家留下的孤女,沈家养她不过是为了名声,一个没了根基的破落户,再体面也登不上台面。
沈敬亭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说:“过了年,曼卿就十七了吧?亦安,你在洋行认识的那位周先生,家资殷实,为人稳重,我看与曼卿倒是相配。”
苏曼卿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周先生?她想起上个月在教会医院偶遇的那个脑满肠肥的商人,据说原配刚病逝,就急着续弦,要的是能生养的年轻姑娘。沈敬亭这是想把她当成弃子,随意打发了。
“父亲,”沈亦安放下筷子,语气平静,“曼卿还小,再说她性子腼腆,怕是不适应商户人家的应酬。”
沈敬亭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苏曼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寒意。沈亦安又在帮她,可这份“好”,到底是真心,还是沈家惯用的伪善?
宴席散后,苏曼卿回到偏院。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冷香沁人,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腊梅树下教她写毛笔字,说“字如其人,骨正则笔正”。她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玉佩,冰凉的玉石贴着掌心,上面的“苏”字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爹,娘,再等等。”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女儿很快就能让沈家,还咱们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