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闺玉碎,孤枕寒宵
蜀郡临邛县的春日,总带着三分湿暖的潮气,漫过卓府朱红的大门,钻进雕花窗棂,却暖不透西跨院那方冷清的闺房。
我叫卓文君,是卓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父亲卓王孙靠盐铁生意发家,临邛县半数的良田、三家最大的绸缎庄,都挂着卓家的名号。府里的回廊绕着太湖石蜿蜒,廊下挂着的宫灯,即便白日也亮着,照得青砖地上的青苔都泛着微光。我自小穿的是苏绣的绫罗,戴的是南海的珍珠,手边的茶盏是汝窑的天青,连侍女小翠为我梳理长发时,用的都得是浸过桂花露的桃木梳。
可这金玉堆砌的日子,从三年前那场红妆漫天的婚礼后,就成了裹着蜜糖的砒霜。
“小姐,该练琴了。” 小翠的声音轻得像窗外飘着的柳絮,她手里捧着那架桐木七弦琴,琴身上的冰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 这是父亲在我六岁生辰时,花了百两黄金从成都琴师手里买来的。
我放下手中的《诗经》,书页间夹着的干桃花瓣簌簌落下。那是三年前我出嫁时,母亲别在我发髻上的,如今早已褪成了浅褐色,像极了我眼底渐渐淡去的光。“放着吧。” 我的声音有些发哑,昨夜又没睡好,枕头上还残留着安神香的余味,却压不住满室的孤寂。
铜镜立在妆台上,黄铜磨得发亮,映出我一身素白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的兰草纹,是小翠前几日刚补的,针脚细密,可再精致的绣活,也遮不住这素色里的冷清。我伸手抚了抚镜中的自己,柳叶眉依旧,杏核眼也还亮着,只是眼尾多了些细纹,唇上没涂胭脂,显得有些苍白。“小翠,我是不是老了?”
小翠连忙放下琴,凑到我身边,按住我的手:“小姐说什么呢!您才二十二岁,哪里就老了?前些日子张嬷嬷还说,您比当年出嫁时,更添了几分温婉呢。”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温婉?不过是寡居的日子磨出来的顺从罢了。当年嫁给那位皇孙时,我也是会笑会闹的,会在春日里追着蝴蝶跑,会因为琴弹错一个音就赌气摔拨片。可皇孙走后,我连笑都忘了怎么扯动嘴角 —— 他是在一个雪夜走的,咳了整整三个月,最后连我的手都握不住,只留下一句 “文君,莫念”。
琴声响了起来,指尖划过琴弦,却没按准音,清越的调子里掺了点颤音,像极了雪夜里寒风打在窗棂上的声儿。我猛地收回手,指腹蹭得发红。“不练了。”
小翠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声道:“小姐,今日天气好,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桃花开得正盛呢,您从前最爱看的。”
我摇摇头。寡居的女子,连赏春都是罪过。前几日我不过是在廊下站了会儿,就听见两个婆子在假山后嚼舌根:“你看卓家小姐,守寡才三年,就对着桃花出神,怕不是耐不住寂寞了?”“可不是嘛,长得那样勾人的模样,守得住才怪……”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得我心口发疼。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墙外的天空。一只燕子掠过,翅膀剪着流云,飞得自在。我却像被关在金丝笼里,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父亲说,卓家的女儿,要守得住规矩,撑得起门面,可他没说,这规矩和门面,要磨掉多少心思才算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