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砰——!!!”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带着滔天怒气轰然闭合,巨大的声响震落了门框上的灰尘,也将阿芜彻底推入了陇南城初秋暮色那冰冷刺骨的怀抱。

凛冽的秋风,裹挟着城市边缘特有的腐烂潮气与灰尘,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单薄、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粗布衣,如同无数冰针扎入肌肤。她被巨大的力量推出后门,后背狠狠撞在巷壁冰冷粗糙的砖石上,冲击力震得她五脏移位,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浓烈的铁锈腥甜味猛地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只在口腔里留下绝望的苦涩。

门内老板娘尖锐刻毒的诅咒和辱骂声,隔着厚重的门板依旧清晰可闻,像淬了毒的钉子,一根根钉在她残存体温的最后一寸皮肤上:“滚!滚远点!灾星!瘟神!再让老娘看见你,打断你的腿扔乱葬岗喂野狗!!”

阿芜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无力地滑倒在肮脏潮湿的地面,污秽的泥水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裤管,带来刺骨的寒意。手腕处,那被污秽碱水和油脂反复浸泡刺激的魔纹,非但未因离开食肆而平息,反而在她的身体遭受重创与精神濒临崩溃的双重刺激下,骤然变得更加狂暴!

灼烧!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骨头上!那被布条包裹的区域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高温,隔着湿透的脏布都能感觉到皮肤的滚烫!一股极强的、贪婪的吮吸感顺着魔纹蔓延开,仿佛她全身的精气和刚刚咽下的血沫都在被腕部那无形的怪物疯狂抽离!

麻痹!

剧烈的灼痛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冰冷的针,顺着血管经络急速向上蔓延,沿着手臂直冲肩颈!半边身体瞬间僵硬沉重如朽木,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涩凝滞!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她蜷缩得像一只被踩碎的虫豸,双手本能地死死箍住那条灼热麻痹的手臂,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试图用这绝望的姿势抵御内外交困的灭顶痛苦。胸口的玉佩传来一阵剧烈的搏动暖流,如同熔岩循着心脉艰难奔涌,拼尽全力想要护住她最后的心神,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对抗腕部邪异力量的汹涌侵蚀。但这股暖流在那灼烧与麻痹的双重狂暴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缕微光,随时可能被彻底扑灭。

怎么办?去哪里?

身体的状况前所未有的糟糕。被驱逐的仓皇让她除了身上这身污秽的破衣,一无所有——那点可怜的工钱,硬得硌牙的救命饼子,甚至那块相对干净、用来遮掩魔纹的布条,全都遗落在了那个噩梦般的窝棚里。饥饿、寒冷、剧痛、魔纹诡异至极的疯狂异动……每一项都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会落下,将她彻底碾碎。

巷口传来了脚步声和男人粗鄙的谈笑声。阿芜浑身剧震,求生的本能让她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向巷子深处更阴暗的角落,蜷缩进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烂菜叶和不知名废弃物组成的垃圾堆后。她用尽全力屏住呼吸,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惧与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她现在的样子——因魔纹异变而痛苦扭曲、身体半边僵硬痉挛、冷汗与油污混合、气息微弱——被任何人看到,都会被当作得了疫病的怪物或引灾的邪祟,引来毫不留情的报官、驱逐,甚至当场打死。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两个步履蹒跚、酒气熏天的闲汉,高声咒骂着世道不公,摇摇晃晃地路过巷口。他们浑浊的目光扫过阴暗的角落,其中一个似乎瞥见了垃圾堆后那团颤抖的黑影,脚步顿了一下。

阿芜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看啥呢?死老鼠吧?晦气!”另一个不耐烦地催促。

“啧,黑乎乎的,别是啥脏东西……”那人嘟囔了一句,又瞥了一眼,终究没兴趣深究,被同伴拉扯着继续踉跄走远。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另一个方向,阿芜才敢松开紧咬的嘴唇,发出一连串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撕扯着胸腹间的钝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背过气去。手腕处的灼烧感随着她体温的进一步流失而似乎蛰伏了一些,转而成为持续不断的、冰针般的刺痛麻痹,但身体的疲惫与虚弱早已攀升到了崩溃的顶点。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覆盖下来。陇南城这片边缘地带,灯火稀疏寥落,只有远处主街方向隐隐传来一丝模糊的喧嚣光亮,反倒衬得这后巷深处如同被遗忘的墓穴,死寂阴寒,鬼气森森。寒意越来越重,地面的湿冷如附骨之疽,透过薄薄的布料侵蚀着骨缝,让她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半边麻木的身体让她连蜷缩的姿势都维持得极为艰难。

不能死在这里!冻毙街头,或被当作邪祟打死,是她此刻唯一注定的结局。老板娘那句“打断腿扔乱葬岗喂野狗”的恶毒诅咒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回响,激起她骨髓深处最原始的恐惧。求生的意志,如同深埋灰烬下的最后一点火星,在绝望的冰原上艰难地跳跃了一下。她必须移动!必须找到一个能暂时遮蔽风寒、躲避人眼的角落!至少要熬过这个冰冷刺骨的夜晚!

手臂的麻痹感稍缓,但灼痛和针扎感依旧清晰。她用那条还能勉强活动的手臂,支撑着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墙壁,挣扎着一点点站起来。双腿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与冰锥之上,虚浮无力,半边身体的僵硬更是让她摇摇欲坠。她不敢走主街,只能沿着更偏僻、更肮脏、更狭窄的巷道,像幽魂般挪移。夜色是她唯一的掩护,但也隐藏着更多的危险——醉汉、乞丐、巡夜的差役,甚至黑暗中潜行的野狗,都可能成为她的催命符。

黑暗中,她几次被地上的碎石、朽木绊倒,每一次踉跄都耗尽她刚刚积攒起来的一丝力气。有什么冰冷、滑腻、带着细碎利爪的东西(毫无疑问是老鼠)蹭过她裸露的脚踝肌肤,惊得她心脏骤然停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不知挣扎前行了多久,或许仅仅挪动了很短的距离,她体内的最后一丝能量彻底耗尽了。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如同被墨汁浸染,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向无边的黑暗深渊。她无力地靠在一堵冰冷彻骨的残破砖墙上,半边麻木的身体让她无力维持平衡,缓缓滑倒在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绝望的潮水汹涌扑来,这一次,似乎连挣扎的念头都被那蚀骨的寒冷和腕部的刺痛麻痹彻底冻结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黑暗彻底吞噬的一刹那,一点极其微弱、截然不同于玉佩暖流的异样触感,穿透了她半边麻木的感知,传入她那只能勉强活动的手臂。

是凉意。

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渗透上来的、带着奇异清润感的凉意!这凉意如此微弱,混杂在污浊的地气和凛冽的夜风之中,若非她身处绝境,精神力被持续的痛苦和玉佩的力量强行激发到极限,几乎无法察觉!而且,这股凉意与她腕部那邪异的灼烧和麻痹感接触的瞬间,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对抗!像一滴清泉落在了滚烫的铁块上!

就在感知到这缕奇异凉意的瞬间,胸口紧贴的玉佩骤然一热,那搏动暖流的频率似乎与这缕凉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暖流的方向性瞬间增强了半分,无声地指向了那凉意来源的方向。

阿芜涣散的精神猛地被这丝对抗性的清凉和玉佩的指引刺穿!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本能,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竭力朝着那凉意传来的方向搜寻。

她所处的位置,是几条废弃小巷交汇的死角,倾倒的建筑垃圾、朽坏的家具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废弃物,构成了几座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小山”。而在其中一座紧贴着冰冷砖墙的“小山”底部阴影里,一片区域的色泽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深暗湿润——借着极其稀薄、不知从何处折射进来的微光,她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

那缕微弱却对她腕部邪异力量隐隐产生抗衡效果的清润凉意,正是从这片深暗湿润的阴影深处,顽强地渗透出来!

希望的火苗,在即将熄灭的灰烬里骤然爆出一颗火星!阿芜猛地咬破了自己早已干裂的下唇,剧烈的刺痛混合着咸腥的鲜血,如同强心针般让她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了一瞬!她不知道那片阴影后面是什么,可能是坍塌的废墟,是污秽的泥潭,是致命的陷阱。但这是她唯一感知到的、似乎蕴藏着对抗体内那“怪物”力量的地方,是玉佩唯一向她示警的方向!她没有选择!

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残破的躯体。她用手臂和那条还能动的腿,朝着那片湿润的阴影爬去。冰冷的碎石、尖锐的瓦砾、腐朽的木刺狠狠划破了她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掌、膝盖和小腿,留下新的血痕,但她对这皮肉之苦几乎已完全麻木。终于,她爬到了那片阴影前。借着那点微弱的反光和感知,她看清了——那是一块巨大、腐朽、半陷入泥土中的厚木板,斜斜地倚靠着残破的墙角,与地面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形空隙。空隙后方,似乎是……某种更深沉的黑暗空间的入口?那股清润的凉意,正从这腐朽木板与墙角地面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入口极其狭窄,仅容一个瘦弱之人勉强挤入,且被湿滑的苔藓和腐败的垃圾覆盖了大半,若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木板边缘潮湿腐朽,散发着霉烂的气息。

阿芜的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狂跳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她伸出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了腐朽木板的边缘。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浓厚的腐败气息,但同时,那股对抗体内灼烧麻痹的清润凉意也更加清晰了一分!

这是唯一的生路……还是通往更绝望深渊的陷阱?她没有时间思考。身后仿佛传来老板娘那怨毒的咒骂声和差役的脚步声的幻听。寒冷与腕部的剧痛/麻痹正在迅速吞噬她最后一点意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扒开腐朽木板边缘堆积的湿滑垃圾和苔藓,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狭窄、幽深、散发着未知气息的黑暗缝隙,一头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