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匣”在我掌心微微搏动,像一颗被剥离了躯壳、却依旧不甘沉寂的活物。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骨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我没敢久留,将这诡异的小东西用油布层层裹好,塞进贴身的暗袋,又迅速将两具尸体拖到旁边一个半塌的旧坟坑里,草草掩埋。乱葬岗本就是无主之地,多两具“意外身亡”的尸体,不会有人深究。

回到将军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灵堂的烛火依旧摇曳,父亲还在蒲团上跪着,背影凝固如石雕。我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房间,闩好门,才敢摊开手掌,重新审视那个“心匣”。

油布揭开,那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匣子静静躺在掌心,表面的繁复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幽光,那层薄薄的、类似胎膜的物质依旧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我用银簪尖轻轻戳了戳,触感坚韧而富有弹性,簪尖竟无法刺入分毫。更诡异的是,当我凝神细看时,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脉动,从匣子内部传来,与我自己的心跳隐隐呼应。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裴砚之费尽心机要取走萧景明的心脏,就是为了放这个进去?它和“青鸟不至,血月当空”又有什么关系?

线索太少,像一团乱麻。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心匣”重新藏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刑部档案库!那封所谓的“通敌密信”,是钉死萧景明、也是将我全家拖入深渊的铁证!必须亲眼看到它,找到破绽!

白天,我依旧是那个哀恸欲绝、深居简出的“贞烈”未婚妻。小桃端来早膳,我勉强用了几口,便推说心口疼,要回房歇息。父亲来看我,眼含担忧,我伏在他膝头,无声落泪,肩膀微微耸动,将“忘忧散”的药力悄然送入他每一次呼吸。他拍着我的背,声音沙哑:“焰儿,苦了你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不,爹,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夜色,再次成为我的盟友。

子时刚过,我换上夜行衣,将那个用萧景明指骨改造的“纸人骨钥”揣入怀中,如同揣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那只训练有素的乌鸦,早已在刑部高墙外的老槐树上等候,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像两颗冰冷的宝石。

刑部,帝国司法重地,守卫森严。高墙之上,巡逻的兵丁脚步声清晰可闻。我屏息凝神,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借助墙角堆积的杂物和墙头垂下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乌鸦适时地发出一声低哑的鸣叫,吸引了远处一队巡逻兵的注意,他们骂骂咧咧地朝声音方向走去。

就是现在!

我轻盈落地,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摸到档案库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橡木大门前。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孔深邃。我掏出那个穿着喜服的纸人,小心翼翼地将它左手无名指——那根真正的、属于萧景明的指骨——对准了锁孔。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一股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感顺着指骨传来。我轻轻一推,纸人“骨钥”竟真的滑入了锁孔深处!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骨骼摩擦般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沉重的铜锁,竟真的……缓缓弹开了!

成了!

我心跳如鼓,迅速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门缝,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轻轻掩上。档案库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和尘土味的陈旧气息。一排排高大的乌木架子,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上面堆满了卷宗册页。

“通敌案”……萧景明……应该在最机密的“甲字柒号”架!

我凭着记忆和直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指尖拂过冰冷的木架,带起一片灰尘。终于,摸到了那熟悉的编号。我抽出那份标注着“萧景明通敌案,绝密,钦此”的厚厚卷宗,借着从高窗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颤抖着翻开。

最上面,就是那份要命的“通敌密信”!

信纸是上好的云纹笺,字迹……赫然是萧景明的笔迹!内容是与北境敌国“赤狄”约定,以边境三座城池的布防图作为交换,换取对方在“血月之日”起兵,里应外合,颠覆朝廷!

铁证如山!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不对!景明绝不会做这种事!这字迹……太像了,像到刻意!我凑近,几乎将脸贴在信纸上,用指甲一点点刮蹭墨迹。

指尖传来的感觉……湿润?!

我猛地一惊!这墨迹……未干?!一份几天前就作为“铁证”呈上御前、导致萧景明被赐死的密信,墨迹怎么可能还未干透?!

除非……它是刚刚伪造的!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强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继续在卷宗里翻找。一张不起眼的、夹在证物清单后面的“誊抄记录”滑落出来。

记录上清晰地写着:“通敌密信原件,由御前太监总管小德子,于三日前,亲送至刑部存档。”

小德子?!裴砚之的头号心腹,皇帝身边最得宠的阉人!

是他!是他伪造了密信,亲手送进了刑部!时间……就在萧景明被赐死的前一天!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好狠!好毒!裴砚之不仅构陷萧景明,连伪造证据的“脏活”,都让皇帝最信任的太监去做!这样,连皇帝本人都会深信不疑!谁敢质疑御前太监送来的“铁证”?

我死死攥着那张誊抄记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证据!我需要带走证据!

我迅速将“通敌密信”原件和那份誊抄记录小心地撕下最关键的一角——密信上萧景明的签名和“赤狄”国印,誊抄记录上“小德子”和“三日前”的字样。然后,我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

我将这两片带着未干墨迹和关键信息的纸角,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纸片粗糙,带着墨汁的苦涩和纸张的霉味,但我强迫自己咀嚼,然后……吞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我死死忍住。吞下去!只有吞下去,才是最安全的!裴砚之可以搜查我的房间,可以搜查我的身体,但他绝对想不到,最关键的证据,已经被我“消化”了!等我安全回去,再用催吐药和解毒剂取出来!墨未干?那我……帮你干透!干到连渣都不剩!

就在我将纸片吞下,准备将卷宗放回原处时,档案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相爷吩咐,务必确认‘血月’有没有来过这里。她若真来了,肯定会动那份卷宗……”

“放心,这鬼地方,除了耗子,谁会来?再说了,那女人现在不是正‘贞烈’着守灵吗?哈!”

是两个值夜的文书!他们竟然在巡逻?!而且……裴砚之早就料到我会来?!他在等我?!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来不及放回卷宗了!我猛地将卷宗塞回架子,身体像狸猫一样窜到旁边一个巨大的、堆放废弃案卷的木箱后面,屏住呼吸,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油灯昏黄的光线,晃动着照了过来。

“咦?甲字柒号架……好像被动过?”一个文书疑惑地声音响起。

“不可能吧?锁得好好的……”另一个凑近看了看锁,“锁没坏啊。”

“可这卷宗……怎么歪了?”第一个文书伸手,似乎要抽出那份“萧景明通敌案”的卷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被发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呱——!”

一声凄厉刺耳、如同夜枭啼哭般的乌鸦叫声,猛地从档案库高高的、布满蛛网的横梁上传来!紧接着,是翅膀猛烈扑腾的声音!

“啊!什么东西?!”两个文书吓得魂飞魄散,油灯差点脱手!

“是……是乌鸦!该死的扁毛畜生!怎么飞进来的!”另一个惊魂未定地骂道。

“快!快赶出去!别让它把卷宗弄脏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油灯和扫帚,朝着横梁上那只“肇事”的乌鸦扑去。

趁着这混乱,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木箱后窜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拉开门,闪身而出,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整个过程快如疾风,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门外,月光如水。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衫。那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我肩头,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仿佛在邀功。

我摸了摸它的头,望向刑部深处那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档案库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裴砚之,你布下天罗地网,以为能困死我?

你漏算了一点——

我沈知焰的字典里,没有“困”字。

只有……“焚”。

墨未干?那我就用你的血,把它……彻底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