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在厨房热牛奶时，指尖触到了灶台边缘的烫痕。
那是去年冬天，张老头煮姜汤时不小心烫的，当时他手忙脚乱地用抹布去擦，结果烫痕没消，反而在台面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咕嘟——”牛奶在锅里冒泡了。
她掀开锅盖，白色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奶香，恍惚间竟看见张老头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她搅动锅里的液体，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和他总说的“搞研究的人就得有点烟火气”完美呼应。
“陈溪姐姐，牛奶好了吗？”小女孩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拼图时的含糊。
陈溪回过神，把牛奶倒进三个印着星轨的搪瓷杯里——这是张老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说喝热饮就得用搪瓷杯，保温，还能暖手。
她端着杯子走出厨房时，看见孟凡正蹲在行李箱前发呆。他手里捏着双灰色的厚袜子，标签都没撕，显然是新买的。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发梢，把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像他第一次来实验室时，张老头笑着说的“这小子头发里像藏了星星”。
“在想什么？”陈溪把牛奶递给他，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心里发颤。
孟凡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触电般缩了缩：“在想张老头说的观测点，不知道帐篷够不够暖和。”
他把袜子塞进行李箱角落，又摸出个小小的急救包，“上次在冻土，你膝盖磕破了，我没带碘伏，这次得备着。”
陈溪看着他认真清点药品的样子，突然想起钟塔上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那时他右肩还在流血，却死死攥着核心钥不肯松手，像株在狂风里不肯弯腰的野草。
而此刻，他正对着创可贴的包装研究半天，小声嘀咕“这个小熊图案，小丫头应该会喜欢”，认真得像在破解什么重要密码。
客厅里，小女孩把拼图倒在地板上，分门别类地摆好。
蓝色的碎片归成一堆，像片小小的海；黄色的碎片堆成小山，是星星的光芒；还有些暗灰色的，她皱着眉看了半天，突然跑去书架翻书，指着《星系图谱》里的某一页说：“原来这是星云的尘埃！”
孟凡凑过去看，书的扉页上有张老头的签名，日期是十年前。他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老人总说“看书得带着问题，不然不如去看漫画”。
那时他总嫌老人啰嗦，现在却觉得，那些被忽略的唠叨里，藏着太多没来得及细品的温柔。
“凡哥哥，你看这个！”小女孩举着块深蓝色碎片，上面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条河流，“书里说这是‘银河’，是连接两个星系的桥。”
她把碎片往拼图中央放，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急得小脸通红。
陈溪蹲下来帮她调整角度，指尖不小心碰到孟凡的手，两人同时缩回，像被烫到一样。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和牛奶杯里渐渐消散的热气。小女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咯咯地笑：“你们的耳朵都红啦，像熟透的草莓！”
孟凡轻咳一声，起身去翻张老头的工具箱：“我记得有放大镜，找碎片应该用得上。”
工具箱最底层，他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掏出来一看，是个银色的放大镜，手柄上刻着个“凡”字——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张老头送的礼物，说“看星图得仔细，看人心也一样”。
有了放大镜，找碎片快多了。
小女孩负责辨认图案，陈溪负责拼接边缘，孟凡则蹲在远处看整体布局，时不时喊一句“左边点，再左边点，对，就是那里！”阳光在地板上移动，把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精心保存的画。
“该做晚饭了。”陈溪看了眼挂钟，时针指向六点。
厨房的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她打开门时，看见里面贴着张便签，是张老头的字迹：“番茄记得放通风处，黄瓜要裹保鲜膜，别问为什么，照做就对了。”
她笑着拿出番茄和鸡蛋，突然想做番茄炒蛋——那是张老头最拿手的菜，说“简单，却最见功夫”。
倒油时，她学着老人的样子，等油冒烟了再下鸡蛋，“滋啦”一声，金黄的蛋液在锅里膨胀开来，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实验室。
孟凡闻着香味走进厨房，靠在门框上看。陈溪的侧脸在油烟里若隐若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丝毫没影响她翻炒的动作。
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或许就是这样：有人在厨房忙碌，有人在客厅拼图，窗外有暮色漫进来，锅里有饭菜的香。
“开饭啦！”陈溪把番茄炒蛋端上桌，盘子边缘还沾着点汤汁，像她总说的“张老头做的菜也这样，带着点烟火气才好吃”。
小女孩抱着最后一块拼图跑过来，非要先把它拼好再吃饭，结果不小心把拼图碰散了一小块，急得快哭了。
“没事，吃完饭再拼。”孟凡给她盛了碗米饭，夹了块最大的鸡蛋，“张爷爷说，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然会咬到舌头。”
他说得一本正经，逗得陈溪笑出了声，米饭差点从嘴角掉下来。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三人坐在餐桌旁，灯光把饭菜照得格外诱人。小女孩吃得满嘴是油，像只满足的小松鼠；陈溪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偶尔抬头看孟凡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孟凡则把番茄都夹给她们，自己专挑鸡蛋吃——他记得张老头说过，陈溪爱吃番茄，小丫头也爱吃。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未拼完的星图上，像撒了把碎银。
厨房里，碗碟还没来得及洗，灶台上的余温慢慢散去，却在空气里留下了淡淡的饭菜香，和张老头的旧书味、拼图的纸味混在一起，成了实验室独有的气息。
孟凡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两天。两天后，他们会踏上极夜冻土的旅程，会面对冰原的寒风和未知的挑战。
但此刻，看着眼前的饭菜，听着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规划明天要去买的冰糖葫芦，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准备，不只是打包行李，更是把这些琐碎的温暖刻进心里，带着它们，去面对那些漫长的黑夜。
“明天我们去公园放风筝吧？”陈溪突然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张老头的储物间里有风筝，是只星星形状的。”
小女孩立刻举双手赞成：“我要放最高！比塔还高！”
孟凡笑着点头，拿起碗筷走向厨房。水流哗哗地响，泡沫在碗碟上跳跃，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他手背上，像谁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夜色还很长，拼图还没拼完，明天的风筝还在储物间里等着。这样就很好，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