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贾队长被抬回村里，一见到大队长就哭天抢地。
他坐在大队长家的炕沿上，把右腿翘得老高，哭得涕泪横流：“大队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那个宋司吟，她就是个扫把星！先是跟村里的沈团长配了冥婚，现在居然敢动手打干部！我这腿……我这腿就是被她打断的啊！”
大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脸膛黝黑，眉头紧锁地抽着旱烟。
他听完贾队长的哭诉，把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沉声道：“你确定是她打的？”
“千真万确！”贾队长拍着胸脯，“当时就我们俩，不是她是谁？再说了，她最近神神叨叨的，指不定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
大队长沉默了片刻，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声音凝重：“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除四害、破四旧的关键时期！咱们村好不容易评上先进，绝不能闹出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传出去要出大乱子的！”
贾队长一听，哭得更凶了：“那您可得把她赶走啊！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大队长没说话，只是又装上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不真切，只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而宋司吟还在麦地里，她捡起地上的断锄头，慢慢往回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只是风拂过耳畔时，好像有个极轻极冷的声音，在跟她说着什么。
她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柄，突然不怕了。
不管沈胤璃是什么，至少刚才，他救了她。
这天清晨的大喇叭刚喊完出工号，大队长就站在晒谷场的土台上，身后跟着拄着拐杖的贾队长，两人脸色都沉得像要下雨。
“经队里研究，决定把宋司吟调去西北的红旗大队，今天就走。”大队长的声音砸在地上，晒谷场里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往人群外瞅。
宋司吟刚扛着锄头过来，蓝布褂子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白却带着薄茧的手腕。
她听见这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戳，土块溅起一点，嘴角还勾着点笑。
贾队长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裤管空荡荡的。
“就该调去最穷最冷的地方！”他唾沫星子横飞，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饿不死她也得冻掉层皮！”
宋司吟挑了挑眉，双手往身后一背，晃了晃脚边的草屑：“无所谓啊，反正我走不了。”
大队长皱着眉往前跨了一步，粗粝的手掌攥成拳：“你说什么？什么走不了？”
“我被恶鬼缠身了啊。”宋司吟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晒谷场瞬间静了静，接着就炸开了锅。
“真闹鬼？”
“怪不得前阵子总听见村西头有哭声……”
“贾队长的腿该不会就是……”
议论声嗡嗡的，大队长猛地吼了一嗓子：“胡说八道！世上哪有什么鬼！”
他瞪着宋司吟，“你少在这装神弄鬼吓唬人！”
贾队长也跟着点头，只是声音有点发颤：“没错！都是你搞的鬼！我这腿就是你给弄断的！”
宋司吟歪了歪头，眼神里满是无辜：“贾队长，您这话就冤枉人了。我要是有这本事，那岂不是天生神力？”
她往前凑了两步，离贾队长也就三尺远，“您倒说说，我是怎么在没碰到您的情况下，把您的腿弄断的？”
“你……你强词夺理！”贾队长被问得噎住，拐杖又往地上顿了顿，脸涨成了猪肝色。
宋司吟轻轻拍了拍手，像是无奈极了：“行吧，既然队里要赶我走，我也不能赖着。”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低了点，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只不过，我走了之后，村里要是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可别赖我。”
说完，她转身就往村西头的方向走。
晒谷场的人都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推开那间漏风的土坯房。
那是沈胤璃的家。
没一会儿，宋司吟拎着个旧木箱出来，箱子角磨得发白，上面还贴着张褪了色的年画。
“这就走了？”有人小声嘀咕。
“别是真有什么事吧……”
就在宋司吟走到晒谷场出口时，原本晴得好好的天，突然刮起一阵阴风。
风裹着黄土往人脸上拍，晒谷场的谷堆被吹得簌簌掉谷粒。
紧接着，乌云像被人从天边扯过来似的，瞬间遮住了太阳，天色暗得跟傍晚似的。
“怎么回事？”大队长抬头看天，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亮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赶紧收谷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顿时手忙脚乱，有的抱谷堆，有的拿麻袋，晒谷场里乱成一团。
大队长瞥见宋司吟还站在原地，拎着箱子一动不动，顿时火冒三丈：“宋司吟！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收谷子！”
宋司吟指了指自己，一脸莫名其妙：“大队长，您不是让我去西北吗？现在我可是要走的人了，你们的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起初还是几滴，没几秒就成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谷堆上，也砸在人的身上。
晒谷场的人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蓝布褂子、灰裤子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难受得不行。
可奇怪的是，宋司吟站的地方，雨水像是绕着她走似的，她的头发、衣服，连箱子角都没湿一点。
大队长瞪着她，眼睛都红了：“肯定是你搞的鬼！你这个怪物！”
他说着就要冲过去，可刚迈出一步，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劈下来，正好落在他脚边的土台上。
“啊！”大队长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浑身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晒谷场瞬间静了，只有雨声和雷声。
众人围着大队长，脸色惨白。
“大队长怎么了？”
“刚才那雷……好像就是冲他来的！”
“你们看宋司吟！雨水都不沾她！肯定是鬼在帮她！”
有人往后退了两步，接着更多人开始往后躲，看宋司吟的眼神像看洪水猛兽。
几个年轻点的壮实汉子，赶紧抬着大队长往大队部跑，脚步都发颤。
宋司吟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拎着箱子往村口走。
可走了没几步，就觉得不对劲。
她明明朝着村口的方向，可走了半天，还是回到了晒谷场的出口。
“又来。”她无奈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雨，“我说了我走不了，你们偏不信。”
雨还在下，远处传来沈胤璃家方向的狗叫声。
宋司吟转了个身，拎着箱子往回走，土路上的泥点溅到她的鞋边，却没沾到裤脚。
她知道，这村子的鬼，是不会让她走的。
回到沈胤璃的家门口，她推开门，屋里还留着淡淡的皂角香。
箱子放在墙角，她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的雨帘。
宋司吟抬头看向窗户，纸糊的窗纸上，映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看不清模样，却透着点熟悉的气息。
她勾了勾嘴角，轻声说：“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走的。”
窗外的影子顿了顿，接着就消失了。
雨声依旧，只是屋里的皂角香，好像更浓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