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点了盏煤油灯,昏黄的光裹着煤烟味,把梳妆台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坐在木凳上,拧开那盒印着“上海”二字的雪花膏,指尖刚沾到乳白色的膏体,抬眼时突然顿住。
镜子里除了她披散着的湿发,还叠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立在她身后,轮廓像是穿了件挺括的军装,却始终看不清脸,就像被一层薄雾裹着。
宋司吟的心还是咯噔一下,尽管这半个月来,她总能在镜子里、窗玻璃上瞥见这身影,也早知道这是沈胤璃。
那个和她拜了堂的“丈夫”。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挂在墙上的军绿色挎包轻轻晃着,那是沈胤璃的遗物。
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宋司吟抿了抿唇,试探着开口:“沈胤璃?你在屋里对吗?”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在窗台上打了个旋。
宋司吟的手指抠着梳妆台的木纹,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软了些:“我还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呢。咱俩都结婚了,虽然是冥婚,好歹也是结婚了呀。”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你要是在,好歹应一声,别总这么悄没声的,吓人。”
还是没声音。
煤油灯的火苗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和那若有若无的轮廓重叠在一起,倒像是有人从背后轻轻贴着她。
宋司吟的耳尖有点发烫,赶紧别开眼,心里忽然冒出来个念头。
他的军官证上总会有照片吧?
她立刻起身,在床底下翻那个红木箱子。里面装着他的军装、勋章,还有几本翻得卷边的书。
宋司吟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军装的布料硬挺,还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她指尖碰了碰领章上的五角星,心里莫名有点发紧。
“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从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翻出个绿色的小本子,封皮上印着“华国人民解放军军官证”。
宋司吟坐在床沿上,手指有点抖,慢慢翻开。
里面的页面泛着黄,姓名、籍贯、职务都写得工工整整,可本该贴照片的地方,只剩下一圈模糊的印子,照片像是被水浸过,又被撕走了似的,只剩些残缺的纸边。
“怎么这样啊……”宋司吟的高兴劲儿一下没了,把军官证捏在手里,有点失望。
她对着空气撇了撇嘴,带着点赌气的语气说:“你该不会长得很丑吧?才不愿意让我看?”
还是没回应。
煤油灯的光暗了些,屋里的温度好像也降了点,宋司吟裹了裹身上的薄褂子,越说越没谱:“说不定正是因为你长得丑,你老婆才会偷男人,所以你才会扒着我不放。”
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她索性硬着头皮往下说:“毕竟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媳妇,不能让我跑了?我告诉你,你这可是绑架!我本来能去读大学的,现在倒好,天天守着个空屋子,跟个活死人似的……”
“呼——”
一阵阴风吹过来,不是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那种,倒像是从屋子正中央冒出来的,直接扑在煤油灯上。
火苗晃了晃,“噗”地灭了。
屋里瞬间黑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把家具的影子映得歪歪扭扭。
宋司吟的头发“唰”地竖起来,刚才还硬着的口气一下没了,她赶紧捂住脑袋,蹲在地上,声音发颤:“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她能感觉到那股凉意围着自己转,像是有人低头看着她。
宋司吟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补充:“我不走,我留下来给你做鬼媳妇!我明天给你洗军装,给你擦勋章,我再也不瞎说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凉意才慢慢散了。
宋司吟还蹲在地上,好半天才敢抬头。
屋里还是黑的,没什么动静,好像刚才的阴风只是她的错觉。
她哆哆嗦嗦地摸出火柴,重新把煤油灯点上。
火苗亮起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床上。
床中间摆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面装着沈胤璃的骨灰,盒子上还放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骷髅头。
这会儿骷髅头被灯光照着,眼窝黑洞洞的,看着阴森森的。
宋司吟打了个寒颤,可又无可奈何。
她每次把这骷髅头扔了,它总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
“算你厉害……”她对着骷髅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起身脱了外衣,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躺下。
床很大,她只占了个边,离那个木盒子远远的。
煤油灯还亮着,宋司吟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木纹。
刚才那股凉意好像还在,她总觉得有人坐在床尾,正看着她。
她心里有点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要是沈胤璃真的在,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凶?
会不会其实长得一点也不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个木盒子,小声说:“其实……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要是你有照片,能不能让我看看啊?就一眼。”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宋司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眼皮慢慢沉了下来。
临睡着前,她好像感觉到有人轻轻掖了掖她的被角,那触感很轻,像一片羽毛,带着点凉,却不吓人。
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再找找,说不定照片藏在别的地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