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朱雀大街
西侧青云巷
明欢坐在马车里，眉梢眼角有几分怔忪。
眼前这宅院，分明承载着自己的豆蔻年华，此刻瞧着，却像隔着层朦胧薄雾，熟悉中透着疏离。
再想想，明欢却又不觉得奇怪，自出嫁后，一年都回不了几回，每次都好似做客，待不到黄昏便被催着返家。
可事实上，永宁伯府是婆家，却不是自己的家。
好在病愈后，自己不再钻牛角尖，再没有什么比自己过的好，过的开心更重要。
明欢理了理鬓边那支素白玉簪：“赵妈妈，今日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旁人的脸色你无须管。”
她扭过脸，俏皮的眨了眨眼：“做的好了，我就帮你寻个靠谱的男人，你说好不好？”
这话也太羞人了些，赵妈妈脸上一红，嘴上却应道：“二夫人放心，您说打哪奴婢就打哪，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绘春看不得她这作态，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是夫人娘家，你以为是贼窝呢！”
说罢，绘春又看向明欢，犹豫道：“夫人，我有点紧张……”
“怕什么！”明欢掀开车帘，越发炽热的风卷起青色裙摆，留下她带了点讥诮的话语。
“难得回一次家，我这做女儿的，自然要把心里的委屈，好好诉一诉。不然人人都当我过着好日子。”
看门的是个鬓角斑白的老仆，眯着眼凑近马车打量，待看清下车来的是谁，他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高兴道：“三娘子！你回来了！”
明欢笑着点头，伸手按住他欲行礼的肩：“全伯不必多礼，好久不见，您这身体可好？”
“好！好的很！”全伯连连点头，眼眶也微微泛红：“三娘子都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说是那别院清静，可再清静哪能久待，还是回来的好。”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忙收了话头道：“您快些进去，今日老爷休沐，正好在家。”
明欢自然知道父亲是今日休沐，她可是特意选了今日回来。
熟悉的青石阶，熟悉的影壁，刚绕过垂花门，陆夫人身边的婢女绿柳，便领着人迎了上来，神情殷切：“三娘子这次回来怎么没递个口信，奴婢也好在门外候着。”
明欢微微一笑：“若是回自己家，还次次要人接，那我反倒不想回了。”
绿柳搀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她心里更觉得奇怪。
几个娘子中，就属三娘子嫁的人家门第最高，往日里回来也打扮的最鲜亮。
怎么今日只穿着身青色衣裙，脖颈手腕均是空空，头上也只插了根玉簪，丝毫没有伯府之人的气派。
若不是这气色瞧着还不错，还真像是进府打秋风的穷亲戚。
不只她觉得奇怪，陆夫人见到自己女儿也是一愣，脱口而出：“三娘你这身打扮太过失礼，要是让伯夫人瞧见怕是不大好。”
“不好就不好，打扮的再好，没生下个孩子，就是她老人家的眼中刺。”
陆夫人脸色骤变，把手上的茶盏一搁，眉头也皱成个川字。
这女儿年少时，就有几分天真不知事，好在嫁了人后还算贤惠。
今日这话说的如此不中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娘！你先回屋，稍后再和你三姐说话。”她扭头看向身侧坐着的明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知道了！”陆明瑶脸上的笑意隐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家三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三姐姐，等会可别忘了来找我。”
明欢点点头，放心，你不来找我，我都要找你。
陆明瑶走了，陆夫人身边的婢女婆子也都退了下去。
陆夫人看了看女儿，想说什么又发现她身后还杵着两个人：“你们两个也下去！”
赵妈妈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绘春却有些紧张，看了眼自家主子，见她没发话，索性也低了头装聋。
陆夫人顿时沉了脸想训上两句，却被明欢的话给惊的一抖。
“母亲，我要和离。”
“你疯了！”陆夫人吓得攥紧了手中帕子，刚想要发火，就被哭丧着脸的明欢冲过来抱住。
“阿娘，那永宁伯府就是个火坑！”
明欢哭哭啼啼，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我那夫君风流的很，我那婆婆也只喜欢她那外甥女，还有我那小姑子，我若是不开心了，她才会开心。我的命，好苦啊！”
陆夫人被这噼里啪啦的一通哭诉，弄得脑袋发蒙，想发的火也没发出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进了虎狼窝。”
“娘说对了，那就是个虎狼窝！”
明欢只当没听懂她的意思，赶紧接茬道：“怀不上孩子，那永宁伯府里是个人都能笑话我，说我是个不下蛋的鸡，占着伯府二夫人的位置碍眼。”
她抽噎着，一副要哭昏过去的样子：“女儿被逼得没法子，只能避去了别院。结果我在别院里病得要死要活，伯府里居然没个人来看一看，怕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再结一门亲。”
陆夫人眉头紧皱，她知道这女儿当初不愿意嫁到伯府，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得她自己选。
要知道，永宁伯府再不好，那门第富贵也是实打实的。这京里，有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
想到这里，陆夫人叹了口气：“谁叫你不争气，到现在都没个子嗣。实在不行，你就给女婿多纳几个妾，生下来你就抱养到自己膝下，别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虽然早有预料她不会支持自己和离，可明欢也没想到，自己都哭的这么惨了，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是白瞎自己这唱念做打的功夫，明欢松开抱着她的手，声音也冷了下来：“凭什么？到时他祝卿安每日里左拥右抱，潇洒快活，我却要独守空房替他养孩子，养的好了，别人只当我应该，养的不好，就全是我的错。”
她才不做这冤大头，早些离了，她也寻那可心人去，一个不好了，还能再换一个。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陆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都溅了些出来。
“哪个正经人家的主母不是这么过来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一个当主母的，就该有容人之量，否则传出去，倒显得你善妒，更要被人戳脊梁骨！”
明欢冷笑一声，索性站直了身子，眼神里再没了方才的哭意，只剩一片清明。
“母亲自己也是女子，为何处处为男子说话，若做女子的只能忍气吞声，那你还不如把我塞回肚子里，重投一个男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