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绸,月明星稀。
苏芸坐在车里的驾驶位上,可以看到居民楼窗户上贴的各式各样的窗花和“福”字,红红火火的,看着就喜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坐在车里的苏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忧心忡忡,眉心不展。
昨天她刚接到远在京都的师父的电话,他们现在就要立刻赴京,说是有大事发生。
苏芸连问是什么事情,快过年的时候要把他们同门师兄弟全都召集过去。
师父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凝重。
“要有大事了,你来了就知道了。”
“你三个师兄已经到了,这是一场硬仗!”
“对了,别告诉你师姐!让她在家里待着就行。”
而此时,秦斩缨已经提着行李箱来到了车前。
苏芸下车,满眼无奈,心中不由得对师父心生埋怨。
师父不让师姐去没问题,他们师兄弟四人完全支持,昭昭才三岁,焕焕也才十岁,如今杨家就只剩下昭昭奶奶了,这个年无论如何都是要让师姐在家里陪两个小家伙过的。
但是师父不知道是最近评上院士了日理万机还是怎么,在人情世故上脑子有点不够用,通知大师兄刘慈愿的时候师姐刚好在场,就都被师姐问了个清楚。
苏芸太了解师姐了,在国家大事上她跟杨延昭一模一样,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苏芸时隔一年再看到秦斩缨,也是一阵恍惚。
她们师姐妹两人已经有一年没见了,此时再看到秦斩缨,她两眼中充满了让苏芸感到陌生的坚韧,好像平静中蕴含着让人心惊的力量。
她就像是被暴风雨折断桅杆的帆船,依然载着年迈的奶奶和和两个小水手在生活的大海上苦苦航行。
秦斩缨一句玩笑打断了苏芸的发怔。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
秦斩缨的脸上没有花,此时秦斩缨已经很少化妆了,一直都是简简单单扎个马尾辫素面朝天。
但她却依然漂亮,漂亮中带了一种坚韧的气质。
显然,秦斩缨已经成为了苏芸心目中对真正的女人的幻想形象。
接过秦斩缨手里的行李箱,苏芸还想再劝劝师姐。
“师姐……那边有我们几个够了,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想让你去……”
秦斩缨没有说话,直接坐进了副驾驶,关上车门,态度不言而喻。
苏芸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把秦斩缨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就听到一声嘹亮的哭声从单元楼内传来。
“妈妈!!!”
苏芸心里一咯噔,慌张看去,只见是三岁的昭昭大哭着跑了出来找妈妈。
焕焕紧跟在昭昭身后,一把抱起了两只小手不断往车里秦斩缨伸的昭昭、
焕焕的小脸上也满是泪水,一边紧紧的抱着自己弟弟,一边极度不舍的看向秦斩缨,目光能把世上每一个母亲的心烫一个窟窿。
奶奶踉跄的拄着拐杖从楼上蹒跚下来,站在两个小家伙后面,把焕焕拉在自己怀里。
苏芸看到这一幕绷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哗哗往下流。
“妈妈!你要去哪……妈妈!”
三岁的昭昭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苏芸以为秦斩缨会下车,结果车里始终很安静,车门也没被打开。
苏芸走到这祖孙三人面前,蹲下身看着被焕焕抱在怀里的昭昭,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昭昭啊,你妈妈就是去出个差,没几天就回来啦!相信芸姨,好吗?”
昭昭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着要妈妈。
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后面,声音苍老的对苏芸说道:
“小芸啊,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干什么,但是我求你一件事……”
苏芸抬起头,她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吃了一辈子苦的老人家。
“阿姨,您说……”
奶奶浑浊的眼睛噙着老泪。
“别让这俩可怜的孩子连妈也没了……”
“我就求你这么一件事,行吗?”
老人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苏芸紧绷的脸再也忍不住,她别过头去,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滑落。
……
开往机场的高速路上,车内气氛压抑无比。
秦斩缨在副驾驶一直用手捂着自己嘴低声呜咽,声音像是盲人拉出的二泉映月,苏芸就一边开着车一边陪着秦斩缨哭。
“小芸……”
“在家门口时候,我……不敢下车……我实在不敢下车……”
“我怕我一下车了,就走不了了……”
苏芸听得心脏好像被大手狠狠攥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
实验室内,白发如雪的院士师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的秦斩缨,连连叹气。
“小缨啊你来干什么啊……”
秦斩缨笑了笑。
“师父您也太偏心了,有这种好事偏偏不叫上我。”
院士师父拿着白大褂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眼睛,埋怨道:
“焕焕和昭昭呢?你走了他俩咋办?”
秦斩缨脸上讪笑了一下,她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这两个宝贝。
“还有他们奶奶……”
头发雪白的老院士长叹一声,对秦斩缨牢牢叮嘱:
“一切的实验你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才能干什么,我不让你干什么你绝对不能干什么,懂吗?”
眼看着秦斩缨又要把他这个老头子应付过去,老院士严厉道:
“答应我,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不认你这个徒弟!”
老院士语气分外严肃,一旁的师兄弟四人听得也是一惊。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师父要对师姐这么严厉,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啊……
秦斩缨面容严肃的冲着师父点点头,表示她答应师父。
师父这才长叹一口气,与大夏共同经历了数不清的国难的老院士,此时脸上满是忧愁。
“国难又来了,新的战斗打响了……”
“这次需要冲上去的,是我们……”
“多难兴邦,多难兴邦!”
……
老院士带着自己五个徒弟已经在这间实验室里接连战斗了一个月。
每个人的眼中都布满了红血丝,身体上的过度劳累和大脑不停息的运转让他们每个人都是强弩之末。
最新的疫苗研制也有了不小的进展,但是那都是在被病魔折磨死的人身上用的,活体的临床数据,他们还是空白。
秦斩缨他们每天都看着手机上新闻的报道,死亡人数每日都在骤增。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最新的疫苗出世,实验室内的氛围越发压抑。
大家都不再说任何闲话,脸上也变得麻木,仿佛被长久的科研工作吸干了生机。
但他们现在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差活体实验。
一天深夜,原本定好的大家都去休息,但躺在床上的师兄弟五人却都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闪过的全都是各种实验数据和新闻里那些被病魔夺走的生命。
而这时,他们都听到了从隔壁实验室传来的一声闷响。
五人连忙披好衣服来到实验室内,却发现老院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手里还攥着一根注射器。
摔倒时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保护住了注射器。
注射器里,是他们将用在活体实验上的样本。
老院士躺在地上,浑身痉挛,咳嗽的剧烈,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年龄已经太高了,终于撑不住了。
此时见到自己的五个徒弟都来了,老院长赶紧拿着注射器,二话不说就要往自己胳膊静脉上注射。
“师父!”
刘慈愿一马当先的夺走师父手中的试管。
“不是说好了等死刑犯被送过来吗?”
老院士气若游丝。
“等不及了,多等一天,就多死几千人啊……”
刘慈愿把试管小心放好,抱着老院士不知道说什么。
“快叫救护车!”
苏芸赶紧拨通应急电话,呼叫救护车。
所有人看着为国家操劳了一辈子的老院士,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爆发,全都声泪俱下。
秦斩缨抹了把眼泪,偷偷走到那注射器旁。
老院士此时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意识渐渐陷入沉睡。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像是回光返照般嘶吼:
“拦住她,快拦住她!”
所有人顺着老院士枯树皮般的手指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秦斩缨正拿着那注射器。
“师姐!!!你要干什么?!”
“师妹!住手!我来!”
四人纷纷大吼,就要冲上去争夺秦斩缨手中的注射器。
狂飙的救护车已经急停在了楼下,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照射进来,照的秦斩缨坚毅的脸上忽明忽暗。
秦斩缨不等他们冲过来,抢先一步把针头插进了自己胳膊上的静脉中。
“孽徒,孽徒啊……”
老院士手哆哆嗦嗦的指着秦斩缨,老泪纵横。
秦斩缨对众人笑了一下,决绝的脸上满是凄美。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师父,这是您教我们的,我一直记着,听您的教导。”
“这次我没听您话,所以我已经不是您徒弟了……”
……
家中,十道灵牌前的三柱香燃烧的火头忽明忽暗。
奶奶虔诚的跪在灵牌前,两眼紧闭,双手合十不断摇晃,祈求着先人的保佑。
“爹,娘,孩他爹,昭儿,老婆子求你们保佑我家缨缨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焕焕和昭昭不能连娘也没有了,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奶奶,娘什么时候回来?”
三岁的昭昭跑过来拉住奶奶的衣角,两眼期待的问道。
年岁尚小的昭昭不知道,还在等着娘回来带他去游乐园玩。
母子连心,稍微成熟一点的焕焕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寂寥街道,心有所感的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奶奶,弟弟,娘可能已经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