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那片地,老辈人提起都要啐口唾沫往地上蹭蹭鞋跟——不是嫌脏,是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地方还是荒草齐腰的乱葬岗,坟包一个叠一个,跟蒸漏了的馒头似的,连块正经墓碑都没有。那会儿城小,西郊就是天边,傍晚一过,风卷着草叶响,能听出哭腔来,有人说见过穿白褂子的影子在坟堆里飘,还有人说半夜路过,听见坟头有女声哼调子,咿咿呀呀的,像戏班子的角儿。
最邪乎的是1978年那个冬天,公社的拖拉机手老周,拉着化肥往西郊农场送,半路车陷进雪窟窿里。他蹲在路边抽烟等救援,就见不远处的坟堆旁,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蹲在那儿,手里攥着根红头绳,正给一个没埋严实的骷髅头扎小辫。老周吓得魂飞魄散,拖拉机都不管了,连滚带爬跑回城里,后来病了半个月,再提西郊就哆嗦,说那姑娘的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眼窝子是空的”。
当然,这些话传到年轻人耳朵里,多半当笑话听。比如后来拿了这块地的开发商,姓赵,是个敢闯的南方人,1995年揣着一兜子钱来这儿考察,站在乱葬岗上啃着肉包子,拍着大腿说:“这地方好啊,视野开阔,地价便宜,盖个游乐场,孩子们肯定喜欢!”
旁边的村干部劝他:“赵老板,这地邪性,以前……”
赵老板嚼着包子摆手:“邪性?我给它镇住!”转头就找了个据说懂“风水”的老头,在地基里埋了三个铜葫芦,大门门槛下嵌了块八卦镜,连游乐场的名字都起得敞亮——“喜乐园”,盼着能冲掉晦气,聚点人气。
喜乐园开业那天,敲锣打鼓放鞭炮,狮子队舞得尘土飞扬,城里的大人小孩涌着来,旋转木马转得像朵花,过山车尖叫着划破天,连卖棉花糖的老张头都忙得手抽筋。可没热闹俩月,怪事就来了:有小孩在碰碰车区哭着说“有人推我”,转头一看空无一人;傍晚六点多,卖冰棍的李婶收摊时,总发现冰柜里多了根没拆封的绿豆冰棍,包装沾着点黄泥——那黄泥的颜色,跟乱葬岗的土一模一样。
后来园长换了王发财,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左眼下面有颗痣,笑起来痣跟着跳。他一上任就改了规矩:每天下午四点准时闭园,不管游客多不多,三点半就开始清场。员工们一开始不理解,王发财拍着桌子说:“少废话,照做!出了事我担着,没出事你们早下班,不挺好?”
久而久之,喜乐园的“四点规矩”成了西郊一景。每天下午三点五十,保安李叔就背着个扩音喇叭,绕着园区喊:“日落西山红霞飞,游客同志把家归!旋转木马要歇脚,过山车也得睡瞌睡喽!”那调子跑得没边,游客听了笑,员工听了也笑,只有李叔自己不笑——他是老西郊人,他爹就是当年给乱葬岗看坟的,知道这地方的底细。
日子就这么过着,喜乐园不算火,但也饿不死。直到2023年,隔壁新建的“梦幻大世界”开了张,过山车比喜乐园的长一倍,还有5D影院和全息演唱会,喜乐园的生意一下就凉了。王发财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月度报表上的红数字,头发都愁白了两根——租金要交,员工要发工资,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快饿得睁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