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玄关擦地时,指甲缝里钻进来一股熟悉的铁锈味——不是铁丝生锈的干冷,是带着点潮湿的腥气,像小时候帮父亲杀年猪,猪血溅在指甲缝里的黏腻,又像母亲当年缝衣服用的顶针,搁在窗台上锈了,用指甲刮一下,飘出的那股混着水汽的味道。
抹布是块旧棉布,边缘起了球,擦过第三块青石板时,裂缝的锯齿勾住布丝,我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布纹断处漏出里面的白棉絮,而裂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顺着断口漫上来,在我手背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形状竟像极了外婆给我的银锁轮廓。
这是我搬回老宅的第七天。
墙皮剥落的缝隙里,霉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天花板爬,黑一块灰一块,像谁用蘸了浓墨的毛笔随意甩出来的痕迹——昏沉的光线下看,最靠门的那片霉斑竟有点像母亲当年生气时皱起的眉头,眉峰尖削,尾端拖出细长的印子,和她蓝布衫袖口的针脚一样。
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呼吸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断断续续地说:“那间锁着的屋子,你千万别碰……铁链别拆。”
说话时,他口袋里掉出半块糖瓜,是去年除夕视频里摆在八仙桌上的那种,糖霜化了,沾着他的汗,甜腻混着消毒水,呛得我鼻子发酸。
可现在,我盯着地面上那道半指宽的裂缝——它从第三块青石板的边缘,直直延伸到第四块的正中央,裂缝里渗出的液体在瓷砖上积成的水洼,正慢慢晕开,泛着像凝固血液的暗红,连晕开的纹路都和母亲绣在枕头上的缠枝莲一样。
“是水管漏了。”我对着空无一人的玄关呢喃,伸手去摸那道裂缝。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凉,却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温度,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石头。
液体沾在指腹上,滑腻腻的,闻起来除了铁锈味,还混着点淡淡的霉味——和老宅阁楼里那些旧书的味道一样。
书页泛黄发脆,翻起来“沙沙”响,字里行间都藏着潮气。
上个月接到社区电话说老宅要拆迁,我连夜从城里赶回来,收拾父亲的遗物时,在他卧室的抽屉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病历单。纸角都卷了边,上面的字迹却清晰:“晚期胃癌,生存期预计三个月”。
落款日期是去年十一月,可他去年除夕还在视频里冲我笑,身后的八仙桌上摆着我爱吃的糖瓜——那是他提前半个月托人从乡下买的,因为我随口提过一句“城里的糖瓜不粘牙”,背景音里,春晚主持人正笑着倒数“三、二、一”,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咬了口糖瓜,嘴角沾着糖霜,像个孩子。
“小夏?”
一个极轻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像有人用手指轻轻刮过蒙尘的玻璃,脆生生的,却又带着点湿意。
我猛地抬头,视线撞进对面的穿衣镜里——镜面上蒙着层薄灰,却清晰映出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际,发梢似乎还在滴水,水珠落在镜面上,晕开小小的圈。
她正踮着脚往我身后看,肩膀微微耸着,像小时候我躲在门后吓她时,她假装害怕的模样。
可等我攥着抹布转身,身后只有那扇被父亲用粗铁链锁了二十年的木门,铁链上的锈迹红得发黑,锁孔里塞着团发黑的棉絮,不知是哪年塞进去的,已经和铁锈粘在了一起,我用指甲抠了抠,棉絮里掉出根长发,黑而亮,不是我的——我去年剪了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