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鲜明对比的场景,如同灼热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我幼小的认知里。

或许真是继承了他的天赋,三岁至七岁那四年间,我已识得大多数字,啃下了不少书籍。

心中生出困惑,从不拿去问女先生,只爱扯着爹爹的衣角寻求解答。

爹爹的讲授,确与学堂里女先生的教法大相径庭。

同样一件事,同样一个道理,从他口中道来,总裹挟着另一种更现实、更锐利的意味。

年龄小自有小的好处——他对我几乎不设防,谈及官场沉浮、人际往来,极少那些虚伪的套话,多的是切身感受与真实慨叹。

年岁渐长,过了七岁,父亲便不再方便带我外出。

我的天地骤然缩回深深庭院,多数时辰只得对窗习字,或伴着姨娘穿针引线。

然而,见识过旷野清风的孩子,又如何甘心只做一只困于金丝笼中的雀鸟?

我于是常寻机换上小厮的粗布衣裳,偷偷溜出府门,去呼吸那围墙之外自由却复杂的空气。

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遇见了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小乞丐。

起初我以为那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孩,直到后来才知晓,她竟是女儿身。

她为活下去,逼自己变得比男孩更凶狠,更泼厉,仿佛一头时刻准备撕咬的幼兽。

我递给她一些散碎银钱,对她说:“跟着我,你能吃饱饭。”

自那日起,我拥有了第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下属——山茶。

3

十四岁那年,父亲为我定下了他上官家中的庶子。

我心中纵有万般不愿,却深知爹爹的决定从不由我置喙。

我见过那个少年,虽颇有才名,眉目间却总敛着一份怯懦。

与他寥寥数语的交谈里,他口中反复吞吐的,无非是“家母说……”、“家母觉得……”。

他院中虽无正式妾室,可贴身伺候的丫鬟,早皆已是他的人了。

更紧要的是,山茶为我探得——他竟是风俗馆的常客,男女不忌,且尤好施虐。

我能想见嫁他之后的命途:大约便如我嫡母一般,表面风光,内里荒芜。

不,嫡母尚是低嫁,在父亲面前还存三分说话的余地。

与其他高门嫁女的忍气吞声相比,她已算得上惬意。可在我眼中,她的人生依旧是一场无声的倾轧。

明面上,她主持中馈,管家理事,手握偌大权柄;可实际上,她拥有的每一分权力,都只在父亲划定的牢笼之内。

便如嫡姐的亲事——作为母亲,她竟连一丝话语都未能有。

嫡姐被父亲“卖”了,卖给一位四品大员心爱的跛足庶子做续弦。

那时父亲还只是个新晋进士,这门亲事成了他平步青云的第一块垫脚石,助他连跃两级。

此后,家中的子女便一个接一个,成了父亲棋局上明码标价的子。

如今,终于轮到我了。

父亲是个驯心的高手。

他善以“家族”为名,织就一张绵密的网,令多数子女心甘情愿地走入笼中,自我献祭。

可这其中,从不包括我。

但如今羽翼未丰的我,尚无力挣脱他的掌心。

4

十五岁那年,及笄礼将至,我的人生却似一潭静水,幽深之下暗流涌动。

一个春日,我随嫡母前往京郊古寺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