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岁那年的阳光,透过医院长廊的百叶窗,被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落在我小小的塑料凉鞋上。

我低头看着那些光影,觉得它们像极了钢琴的黑白键,忍不住用凉鞋在上面踩来踩去,假装自己正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淡淡花香混合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属于新生命降临与脆弱并存的气息。

母亲蹲下身,整理我皱巴巴的海军领,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冰凉指尖偶尔擦过我的脖颈,眼眶微微泛红,可嘴角却是上扬的。

我那时太小,不懂为什么大人们来医院总是带着既喜悦又忧伤的表情,那种复杂如同窗外被分割的光影。

她指向玻璃那端:“小屿你看,那是林阿姨的女儿,叫念念。

她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我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

育婴室里,一排排小床整齐排列,她蜷缩在靠窗的那一个,粉嫩的一团,像尚未舒展的花苞,小脸还皱巴巴的,却透着一股惊人的生命力。

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握,仿佛要握住什么看不见的光,或是捕捉空气中流淌的温柔旋律。我踮起脚尖,鼻尖抵着冰凉的玻璃,哈出的气晕开一小片白雾。

世界在那瞬间变得模糊又清晰。

我用食指,蘸着那点湿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将她整个小小的身影框在里面。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睁开眼,乌溜溜的眸子,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清澈地、直直地望过来。

我们的目光第一次穿过冰冷的玻璃相遇,窗外的蝉鸣倏然静止,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是否在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已经严丝合缝地开始转动,将我们无可逆转地卷入一个早已写好的、甜蜜又残酷的故事里。

“林阿姨是妈妈最好最好的朋友,”母亲摸着我的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以后念念就是你的妹妹了,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她,知道吗?

拉钩。”

我郑重地点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勾住母亲微凉的手指。

三岁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保护”二字背后可能蕴含的重量与牺牲,但看着玻璃那端那个小小的、似乎一碰即碎的身影,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已经悄然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生根发芽,缠绕上心脏。

我甚至挺了挺小小的胸膛,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二)

五岁时,念念已经能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了,像只笨拙又可爱的小企鹅。

林阿姨和我们家住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门对门,方便得就像一家。

林阿姨每次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的瞬间,她总是跌跌撞撞地、毫不犹豫地扑进我怀里,仿佛那里是她唯一认定的方向。

“鸽鸽,抱!”

她口齿不清地喊我,张开肉乎乎、带着奶香的手臂,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那时也只比她高半个头,却总是努力叉开腿站稳,像一棵扎根的小树,用尽全身力气接住她软软的小身子,常常被她撞得一起踉跄。

记得有一次,她冲得太猛,我们俩一起摔倒在地毯上。她压在我身上,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清脆、纯净得像风吹过一串水晶风铃,能驱散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