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诧异,有些淡淡的失落,但高三排山倒海的压力、铺天盖地的试卷和對未来的焦虑很快把这些细微的情绪冲刷殆尽,我把她的异常简单地归结为备考太累。
一个晚自习后的黄昏,她将我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而温暖的金边,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的情绪。
“江屿,”她眼神灼灼,像两颗烧着的星子,紧紧盯着我,“你想好了吗?你要考哪里?”
我毫不犹豫地报出北方那所我们从小一起在杂志上、在电视里看到过无数次,约定好要一起攀登的顶尖名校的名字。
那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学府,代表着最高殿堂和无限未来。她沉默了片刻,长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旋即又扬起,忽然笑了,笑容像破开云层的阳光:
“真好。我也去那里。我们说好的。”
那时我不知道,在她书桌抽屉最深处,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下面,压着一本病历。最新的一页上,医生用蓝色墨水清晰而冷酷地写着:
先天性心脏瓣膜缺损,病情进展。
建议:避免严寒气候,避免高强度学业压力,定期复查,建议尽早考虑手术治疗。
她沉默地将所有医生的警告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只从我那一句毫不犹豫的回答里,捡拾起我们共同理想的碎片,当作唯一的方向。
十七岁的林念念,已经早早学会了用微笑和轻松的姿态来掩盖所有身体的踉跄与不适。
而我,沉溺于少年时代那点微不足道的胜负欲和对未来的憧憬,竟从未真正用心去看清、去追问她那份故作轻松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挣扎与决绝。
(七)
北方的雪,来得猝不及防,像大团大团被撕碎的云朵,从灰蒙的天空簌簌落下,覆盖了陌生的城市。
我和念念都如愿考上了那所梦想中的大学,甚至巧合地被分到同一栋宿舍楼,我在三楼,她在二楼。
大一那年的迎新晚会上,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她裹着一条鲜红的羊毛围巾,衬得小脸越发白皙,穿过熙攘欢笑的人群,找到站在角落还有些拘谨的我。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却将怀里抱着的一个可爱的卡通热水袋不由分说地塞给我:
“拿着!
就知道你们南方人受不了这个。我刚灌好的,可热乎了。”
我推辞着,想把热水袋推回给她:
“你自己用吧,我看你手都冻红了,脸也白得很。”
她固执地把热水袋重新塞进我怀里,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猛地一揪。
“你怎么这么冷?”
我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想用自己还算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它们,那冷意像冰块一样扎人。
她轻轻但坚定地抽回手,笑了笑,语气轻松:
“哎呀,女生都怕冷嘛,体质问题。你拿着吧,我真不冷。
那边有我室友叫我,我先过去啦!”说完,她转身挤进了人群,那抹红色很快消失在五彩斑斓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丝不安又隐隐浮现,但晚会的喧嚣音乐、周围同学的热情很快冲散了这模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