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倔头又跟人吵起来了。

“你这老不死的,挡着我三轮车干啥?”卖豆腐的李老四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一脚油门冲过去。

“你压着我麦子了!眼瞎啊?”老倔头拄着锄头站在路中央,寸步不让。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涨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

李老四探头一看,三轮车离麦田还差着两拃远。“你这老倔驴,找茬是吧?”

“你才驴!你们全家都是驴!”老倔头抡起锄头就往三轮车方向砸去,幸好只是虚晃一枪,吓得李老四赶紧倒车。

这样的场景在王家庄每周都要上演好几回。老倔头今年六十八,真名叫王建国,但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老倔头”,因为他脾气又臭又硬,一点就着,半个村的男人都跟他吵过架。东家的鸡啄了他家园子里的菜,他能骂街三天;西家的树枝伸过院墙,他能直接拿斧头给砍了。村委会调解员见了他都绕道走。

夕阳西下,老倔头扛着锄头往家走,路上遇见的村民都假装没看见他。他也不在意,嘴里嘟囔着:“一帮怂货。”

他的家在山脚下,是三间旧瓦房,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自打妻子十年前病逝后,他就一个人住这里。儿子王磊曾接他去城里住过半个月,他嫌憋屈,又回来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老倔头把锄头往墙根一靠,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从嘴角流到脖梗,他也不擦,直接用袖子抹了一把。

厨房冷锅冷灶,他懒得生火,从咸菜缸里捞了根萝卜,掰了块冷馒头,就这么凑合一顿。吃着吃着,他望见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是十多年前拍的,妻子还活着,笑得温婉;儿子王磊那时刚上大学,一脸朝气;他自己那时头发还没白,嘴角居然还带着一丝罕见的笑意。

老倔头突然没了胃口,把剩下的馒头往桌上一扔。

“咚咚咚”,有人敲门。

老倔头皱眉,这个点谁来?准没好事。

开门一看,是村支书和两个陌生男人,都穿着西装,面色凝重。

“建国叔,这是城里工地的领导,有事跟你说。”村支书声音低沉。

老倔头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儿子王磊在建筑工地干活,已经三天没来电话了。

“啥事?”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防御性的尖锐。

其中一位西装男子上前一步:“王大爷,我们是宏建集团的,您儿子王磊他……昨天出了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老倔头耳朵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只看见那人的嘴一张一合:“……抢救无效……不幸去世……”

世界天旋地转,老倔头扶住门框才没摔倒。他唯一的儿子,没了。

三天后,老倔头站在儿子的坟前,一滴眼泪都没掉。他脊梁挺得笔直,仿佛稍微弯一下就会折断。儿媳妇林秀芳搀着他,被他一把甩开。

“用不着你假惺惺。”老倔头嘶哑地说。

林秀芳眼圈红肿,怀里抱着三岁的孙女小雨。小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手抓着妈妈的衣服,怯生生地望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