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槐雨寻踪

梅雨季节的清溪村像泡在水里的棉絮,雨丝斜斜地织在青瓦上,顺着檐角滴成串,把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泡得发沉。树干上的裂纹积着雨水,倒映出天空的铅灰色,树洞里半池积水晃着碎光,陈守一蹲在树底下抽烟,烟杆是他师父传下来的老竹根,竹纹被摩挲得发亮,烟锅里的旱烟燃得慢悠悠,烟灰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瞬间就洇成了小黑点。

他刚从后山的道观下来,怀里揣着刚晒好的草药 —— 前几日李婆子说腿疼,他采了些独活和牛膝,本想送过去,却被这连绵的雨困在了槐树下。道袍是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领口缝着块青布补丁,是去年冬天补的,针脚有些歪,却是他自己一针一线缝的。头发用根黢黑的木簪挽在脑后,露出额角那道浅疤,是二十年前抓山魈时被挠的,当时血流了满脸,师父用草药敷了半个月才好,后来便留下了这道印子,像条淡褐色的小虫子,趴在眉骨下方。

“陈道长,您就再去看看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张家媳妇翠兰拽着裤脚跑过来,布鞋上沾着厚厚的泥,裤腿湿了大半,贴在小腿上,显得腿格外细。她脸上挂着雨水,头发贴在脸颊,眼圈红得像兔子,“我家大牛今早天不亮就去河边放牛,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男人顺着下游找了两趟,连个牛蹄印都没看着!河边就剩个空牛绳,上面还挂着片湿乎乎的蓝布……”

陈守一磕了磕烟锅,把剩下的烟蒂摁进树洞,积水 “滋” 地响了一声,冒起缕白烟。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泥,动作缓慢却稳当。“你家大牛平常爱去哪个滩?” 他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烟呛着了,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沉稳。

“就下游那个老码头啊!” 翠兰急得声音发颤,抓住他的袖子,手指冰凉,“往常都是在那儿啃草,今天我去喊他吃饭,连个人影都没有,那牛绳就扔在青石板上,绳头挂着的蓝布片,看着就像…… 就像三十年前秀莲穿的那件衫子!”

“秀莲?” 陈守一的眉头拧了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溪村后那条河叫玉带河,下游的老码头是民国时修的,用的是青灰色的条石,早年间发大水塌了半边,剩下的几块石板半浸在水里,常年泡着,长满了青苔。三十年前,村里确实有个叫秀莲的女人在那儿投了河,听说死的时候穿的就是蓝布衫,还是她出嫁时的嫁衣。

陈守一记得那时候他才三十出头,刚接了师父的班,守着后山的道观。秀莲投河那天也是个梅雨天,河面上飘着雾,有人看见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站在码头,后来孩子被她娘家的人抱走了,秀莲却没回来。之后每年梅雨季节,总有人说在码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影子,有的说看见她坐在石板上哭,有的说看见她伸手拉路过的孩子,不过大多是村民吓唬孩子的闲话,陈守一活了大半辈子,也只当是风吹芦苇的错觉。

“您跟我去看看吧,道长!” 翠兰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我总觉得那地方邪性得很,前几天我还听见有人在河边哭,以为是哪家媳妇受了委屈,走近了却没人!”

陈守一没再推辞,转身往道观走。道观在后山半山腰,是间小小的院落,院墙是用石头垒的,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 “清溪观” 三个字。他从墙角抄起那柄桃木剑 —— 剑鞘是老松木做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地方已经磨得模糊了,露出里面的木纹。剑是师父年轻时亲手做的,桃木是后山的老桃树,砍的时候还请了村里的老木匠帮忙削的形,刻符文时用的是朱砂混着鸡血,说是能镇住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