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鼓轿抬进新娘,红绸却成自缢带。三年后,窑洞封砖被河水冲开,她披焦黑嫁衣坐镜前梳檀木梳,问负心人——「砚秋,该喝合卺酒了。」
第1章
洋鼓轿的铜铃铛叮叮当当,像把沁元县的傍晚敲出一层脆壳。
顾晚筝坐在里头,红盖头下的脸被喜烛映得发烫。她伸手去摸耳坠——金鱼形状,指头大,是江砚秋昨夜才塞给她的。
「戴上,明天进我沈家门,你就是正房。」他说这话时,手指顺着她耳垂往下滑,像给刀抹最后一层油。
三个月前,黄河滩的芦苇还枯着。
顾晚筝蹲在船头洗桐油抹布,江砚秋站在趸船板上,灰呢长衫角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顾晚筝,黄河滩最末等的跑船户,爹抽大烟,娘咳血,她十九岁就成了家里顶梁柱。生得冷白皮肤,一抬眼像春水泛刀,说价时寸步不让。
「顾家妹子,我缺一条船,也缺一个敢睁眼说瞎话的掌柜。」
他开口就揭她老底,「你爹欠沈家烟馆三十块大洋,利滚利,再拖就沉河。」
江砚秋,江世藩独子,他爹早年靠一包"洋药"换到军需执照,从此在沁元县横着走。现在有沁元县最大的鸦片账房。
顾晚筝把抹布拧成绳,水哗哗淌。
「江少爷想怎么救?」
「简单,你帮我运三船货,我替你还债,再给你三成利。」
他顿了顿,眼尾弯出笑,「事成之后,嫁给我,债一笔勾销,你爹也能上岸。」
那天夜里,她回舱,爹正躺在烟灯旁,骨瘦如柴,嘴里还哼小曲。
娘趴在床边咳,咳出的血沫子比灶灰还黑。
顾晚筝捏着江砚秋给的那只小金鱼耳坠,金属棱割掌心。
她想起爹常说的一句话:
「闺女,咱们跑船的,命最贱,也最值钱。」
她信了江砚秋。
第一船货,是整箱的「外国糖」,夜里在滩头转一圈,贴标就成了「军需药品」。
第二船货,是生烟土,江砚秋亲自押船,枪子从耳旁擦过,他把她按进船舱,血滴在她领口,烫出个洞。
第三船货,是她自己。
订亲那天,江砚秋带她去沈家库房看「聘礼」。
库门一开,白纺绸堆成山,桐油味冲鼻。
「喜轿里垫这个,软和。」他随手扯一段,绕在她颈上,轻轻一勒,又笑,「别害怕,只是量尺寸。」
顾晚筝当时没躲,反而踮脚给他系领带。
「成亲后,把鸦片馆关了,咱们做正经生意。」
「听你的。」他答得爽快,眼底却浮出一层她读不懂的亮。
此刻,轿子停了。
轿帘被掀开,伸进来的不是抱她的手,是那截白纺绸。
「晚筝,」江砚秋声音低哑,像那一夜船舱外的水声,「为了沈家,委屈你了。」
绸子套住脖子,猛地收紧。
顾晚筝蹬腿,绣鞋尖的珍珠崩飞,一粒滚到轿夫脚边,一粒弹回溅血。
血点落在轿壁,像极小的一瓣腊梅——腊月里,她给他缝嫁衣,针尖扎指,血也是这么溅的。
她指甲抓裂他的手背,血珠渗出来,他却更狠地拽。
「快!」他回头。
王神婆钻进来,一把按住她肩,轿夫掐住她腿。
三个人,六只手,像拼死按一条离水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