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纺绸陷进皮肉,发出细微的「咯吱」,像冻枝被踩断。

顾晚筝眼珠子往外鼓,最后一眼,看见江砚秋睫毛上沾着她的唾沫星子,那星子映着红灯笼,亮得讽刺。

她左耳的小金鱼耳坠还在晃,晃得像个笑话。

气断了,盖头才缓缓落下,盖住她扭曲的脸。

锣鼓点子恰好收声,四下静得瘆人。

江砚秋喘了口气,亲手把轿帘放下,声音哑,却稳:「抬去黄河滩,老窑洞,砖封好,别省料。」

轿夫肩头全是汗,谁也没敢看轿里。

四人起轿,拐进黑巷,红灯笼留在原地,被风吹得转,像找不到家的游魂。

江砚秋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背上一道血痕,是顾晚筝最后抓的。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的。

抬头,看轿子消失的方向,眼底一片冷。

「晚筝,别怪我。」他轻声说,

「你要揭发我公款私用,要我把鸦片馆关了,要我做正经生意。」

「你知不知道,那馆子是沈家的命根子,是我江家的命根子。」

「你死了,命根子才能保住。」

他转身,走进沈府大门。

红灯笼照在他背上,像一层血。

第2章

三年后。

沁元县三月十六,傍晚又敲起锣。

黄河滩风起,水声"轰——轰——"像有人在河底敲棺材。

旧窑洞那层封砖被潮水泡得酥烂,"咔啦"一声,整块塌进水里。

黑洞口一露,阴风"嗖"地窜出,卷着湿沙、烂芦、半片焦红嫁衣,贴着河面直扑县城。

洋鼓轿从太原过来,走了一百里旱路,轿帘四角磨得发毛,可那四条褪色的红绸还在,风一掀,像干掉的血痂。

轿帘本已破旧,被风一掀,"啪"地贴上彩玻璃,水珠立刻在玻璃上爬成七道,像七根黑指甲。

轿夫只觉脖子一凉,手里却轻了——轿子忽然好抬,好像有人在里面帮他们托一把。

轿里坐着赵曼青,太原人,今年十九。

爹是教会医院的账房,娘早逝,她跟着洋嬷嬷长大,信主,也信读书能救命。

原本订过一门亲,男方留洋回来却吸上大烟,婚事黄了。

江世藩派人上门说亲,聘礼单子头一条——"军需批条",爹的眼睛当场就亮。

她拗不过,抱着铜十字架上了花轿,手心全是汗。

外头人喊:「新娘子到——」

沈府门口两尊石狮子刚刷了金漆,眼睛却空洞,像还没睡醒。

江砚秋站在台阶上,礼服挺括,嘴角挂着三年前的弧度,只是眼角多了青影。

他抬手,示意放炮。

鞭炮炸开,红纸屑飞,有几片粘在石狮子的牙缝,像嚼碎的喜字。

铜钉轿帘被掀开,赵曼青低头出轿,耳畔忽闻"咯咯"轻笑,像婴儿刚学说话。

她猛回头,轿里空荡,只多了一滩潮印,脚印小巧,鞋尖朝外,正对着沈府大门。

赵曼青惊得一脚踩空,红绣鞋陷进炮屑里,差点跪。

她抬头,看见江砚秋伸手,指背上有道浅疤,像月牙。

「慢点。」他扶她,声音温柔。

赵曼青耳根一热,心却莫名发紧。

拜堂在正厅。

红灯笼高挂,烛火却跳得慌,几次差点被吹灭。

司仪高声:「一拜天地——」

赵曼青弯腰,余光瞥见供桌上多了一只旧怀表,表盖裂着缝,缝里渗出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