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尘外隐者
静谧山谷藏在十万大山的褶皱里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绝云山脉,云雾是它常年的帐幔,四季在这里流逝得缓慢而安静,唯风声、鸟鸣、溪流与草木生长的微响交织成恒久的静谧。谷底一处向阳的缓坡上,几间松木屋仿佛从地里生长出来,顶覆厚厚青苔,檐下挂着几串干枯的药草,随风送出清苦的香。
冷林潇就住在这里。
晨曦未至,他便已起身。一袭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袍,裹着清癯却挺拔的身形。推门而出,惊动了檐下闭目养神的白鹤,那鹤却不飞走,只优雅地偏过头,用长喙梳理了一下翅羽,复又安然。他伸手,轻轻抚过鹤背,眼神是一贯的古井无波。
而后便是采药。药篓,药锄,脚步落在沾满露水的碎石小径上,悄无声息。他的眼睛掠过岩缝、溪边、林下,那些寻常人视而不见的草木,在他眼里各有价值。指尖拂过叶片,精准地掐下所需的部位,或挖出深藏的根茎,动作熟稔流畅,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韵律。山谷里的活物都不怕他,有胆大的山雀甚至敢落在他不远处的枝头,歪着头打量这个沉默的同伴。
午后是练气之时。往往选在屋后一方巨岩之上,岩石被岁月磨得光滑,正对北方开阔的天际。他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深远,周身气息与这山谷的呼吸似乎融为了一体。云聚云散,光影在他布满皱纹却轮廓坚毅的脸上流转,那面容便如同山谷里另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沉寂,甚至有些慈和。那只白鹤常在他附近踱步,时而引颈,姿态悠然。
一切都符合世人对隐士的所有想象——超然,恬淡,与世无争。直到日头西斜,黄昏将那巨岩,以及岩石上的人染上一层血色。
每日此时,明林潇便会结束练气,静静坐在那里,眺望北方。山谷的宁谧在此刻依旧包裹着他,却又有什么东西,截然不同了。
他依旧沉默,身形依旧稳如磐石,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却骤然深陷下去,里面不再是空山新雨,而是沉澱了三十载风霜都无法磨灭的东西。是烧焦的旌旗,是断裂的兵刃,是干涸的血洼,是无数嘶吼与哀嚎凝固成的死寂。北方,层峦叠嶂之后,是早已尘封于历史、连名字都鲜有人再提起的旧地——北境。
偶尔,极偶尔,当山风特别猛烈,卷来北方某种干燥而粗粝的气息时,他周身那层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和谐会出现一丝极细微的裂痕。不是动作,不是声音,只是一种无形之物的弥散。周遭的虫鸣会诡异地低伏下去,踱步的白鹤会骤然停下,黑豆般的眼珠警惕地转向他。那并非杀气——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酷烈的东西,是万丈寒冰之下封锁的熔岩,是坟墓里积郁了三十年的死气,不经意间泄出一缕,便让通灵的白鹤惊惧,让夏日的黄昏瞬间浸入彻骨寒意。
但他从不久坐。往往只是片刻,他便收回目光,眼底那些翻腾的鬼蜮再次沉入最深的海底。他起身,拍拍衣袍,走下岩石,又变回那个采药炼丹的隐士明林潇。仿佛那每日一次的北望,只是一段固定不变的仪轨,枯燥,却无意义。
世人有零星误入山谷者,见得他采药饲鹤、吞吐烟霞的模样,便“老神仙”、“活隐士”地传扬开去。他从不回应,亦不留客,只用沉默送人离开。那些传说便越发缥缈,将他这精密山谷,描绘成了人间仙境。这一日的黄昏,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