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将新采的草药摊开晾晒,动作不疾不徐。
忽然,指尖一顿。
他缓缓直起身,再次望向北方。这一次,他望了很久。北方的天际,除了漫卷的流云,什么也看不到。可山谷里的风,带来了一丝极淡、极遥远的铁锈味,还有……一种只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能嗅到的,绝望和血腥搅拌在一起的气息。
白鹤不安地鸣叫了一声。
冷林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往日北望时那深藏的痛楚与暴戾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他转身进屋,那扇松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一夜无话。次日,山谷的宁静被彻底撕裂。并非被兵戈之声,而是被仓皇逃入山谷的数十溃兵和难民。他们丢盔弃甲,满面血污惊惶,带来了北方塌天般的噩耗。
“破了!边关彻底破了!”一个断臂的军士嘶吼着,眼中是崩溃的光芒,“……是匈人……数十万铁骑……屠城!他们在屠城!漫山遍野都是人啊……死了,都死了……”
哭喊声,哀嚎声,绝望的喘息声,瞬间填满了曾经仙气缥缈的山谷。血腥味和焦臭味浓得化不开,盖过了草木清香。
难民们看到了那木屋,看到了屋前站着的那个青灰衣袍的老者,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涌过去,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哀求:“神仙……老神仙救命啊!”
“救救我们吧……后面、后面就是追兵!”
冷林潇看着眼前这些崩溃的人群,看着他们身上淋漓的鲜血,看着他们眼中倒映出的地狱景象。他的目光越过他们,似乎再次投向那遥远的北方,投向那正被血与火吞噬的边关。他的沉默,比任何回应都更令人窒息。
突然,大地开始隐隐震动,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从谷口方向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黑色的战旗已然隐约可见,如一片死亡的阴云,向着这最后的避难所压来。
“来了!他们来了!”人群爆发出最后的绝望惊叫,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就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与绝望中,冷林潇动了。
他没有看那些溃兵,也没有看那压境的大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向那越来越近的黑色潮汐。
然后,他向前踏出了一步。仅仅一步。
“咔嚓——”
一声极轻微,却又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幸存者耳中的裂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绷断了。他周身那层慈和、超然的隐士皮囊,在这一步之间,骤然龟裂,粉碎,簌簌剥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天而起的煞气!冰冷、粘稠、狂暴,带着积郁了三十年的血腥与怨毒,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入口。空气中的温度骤降,方才还嘶鸣的马匹惊恐地人立而起,冲在最前的黑羯骑兵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竟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
明林潇的背脊挺得笔直,再无一丝老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是炼狱的景象。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被注入了一种铁血般的冷酷和杀意。
他抬起手,缓缓探向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