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五岁的火柴
六月的天，像个漏水的筛子。
雨不大，但黏腻，一丝丝地往骨头缝里钻，带着一股出租屋特有的霉味。
我叫林夜，今天，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
桌上没有蛋糕，只有一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啤酒，罐身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是在无声地哭泣。旁边，是我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没来得及投递就已经显得皱巴巴的简历。
“林夜，男，35岁，本科……”
我盯着简历上的字，每一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个笑话。
就在三个小时前，我接到了HR的电话，言辞客气得像是在念悼词：“林夜啊，考虑到公司业务的战略性调整和组织架构的优化升级，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艰难的决定，就是把我这个“被优化”的结构给裁了。
我连句“操你妈”都没敢骂出口，只是木然地“哦”了一声，挂了电话。人到中年，连愤怒的资格都被生活没收了。
啤酒的拉环被我“嗤啦”一声拽开，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苦涩得像是喝了一整瓶的胆汁。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环顾着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单间。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像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所谓的“光”，不过是天色明暗的区别。
这里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后的据点，一个连蟑螂都嫌弃的角落。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愣了一下，谁会来？房东催租？不对，房租上周刚交。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是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快递小哥。
“林夜先生吗？有您的一个包裹，麻烦签收一下。”
包裹？我最近没网购，也没那个闲钱。
我疑惑地打开门，一个半米见方的纸箱子杵在我面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寄件人地址很熟悉，是我老家。寄件人姓名，是“妈”。
心头猛地一颤。
签了字，我费力地把箱子拖进屋里。箱子不重，但我的手却在抖。
我知道，这大概是妈整理出来的，属于我的“遗物”。那些我上大学后就再也没带走，被她当成宝贝一样锁在阁楼里的东西。
她总说：“夜夜，这些都是你的念想，等你以后出息了，再回来看，都是回忆。”
出息？
我自嘲地笑了笑，划开胶带。
一股陈旧的、混杂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时间的尸体。
我一件一件地往外掏。
第一件，是我高中的校服，蓝白相间的款式，胸口的位置还用黑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夜”字。我记得，这是当年为了防止跟别人穿混了，自己写的。那时候的我，多张扬，多鲜活，以为整个世界都会在自己脚下。
第二件，是一沓厚厚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奥数竞赛一等奖”……一张张鲜红的纸，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我如今这张麻木的脸上。曾经的天之骄子，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副狗熊样？
第三件，是一个已经褪了色的相框。照片上，是三个十八岁的少年。我站在中间，左手搂着王磊，右手搭着李浩，笑得没心没肺。王磊是我最好的兄弟，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能为对方跟人玩命。可现在……我甚至连他的微信都不敢点开，朋友圈里全是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照片，每一张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我的失败。我们，已经快十年没联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