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声紧时,侯风连夜开车逃往乡下老家。老屋院墙塌了半截,正如他此刻心境。深夜狗吠得凶,他摸出藏好的硬盘,想埋进院里老槐树下。铁锹掘土时却碰着个物事——竟是锈迹斑斑的铁盒,里头塞着发霉的纸票子,还有张老相片:青年时的金老板穿着旧军装,笑得腼腆。

侯风捏着相片跌坐在地。月光冷清清地照下来,他忽然记起多年前某个午后,金老板酒酣耳热时曾拉着他说:“风子,咱这摊子烂账,将来怕是要用火来烧净的。”

如今火真的烧起来了,却不知要燎掉多少人的皮毛。

黄土坑里,侯风埋下了硬盘,却把铁盒里的相片揣回贴心口袋。东方天际已泛出肚皮般的灰白,他发动汽车,驶向茫无目的的公路。收音机里咝咝啦啦播报着本县新闻,涉事官员名单长得念不完。

侯风摇下车窗,野风灌进来,带着泥土和麦秸的气味。他忽然觉得,金老板或许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世道,有钱的、有权的、乃至他这样有点小聪明的,谁不是另一个人的司机,开着注定要坠崖的车,却都以为自已握得住方向盘。

前方雾气弥漫,侯风踩了脚油门,旧奥迪嘶吼着钻入雾中,仿佛一头扎进了巨大的、灰蒙蒙的未知里。

侯风的车在晨雾里开得像只没头苍蝇。柏油路渐渐瘦成土路,土路又褪成两道车辙,车辙最终隐入荒草。他本欲往市里逃,鬼使神错却拐向了金老板的老家方向。

发动机吭哧几声,彻底熄了火。汽油早已耗干,像他此刻干涸的运气。他弃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往荒坡上爬。远处村落静卧在灰蒙天色里,几缕炊烟软绵绵的,扶不上天。

他在破败的土地庙后寻到个守林人遗下的窝棚,钻进去,喘得像条离水的鱼。棚顶漏着光,也漏风,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气味像极了金老板临终时呼出的最后那口气。

惶惑间,他摸出那张意外得来的旧相片。相片上,年轻的金老板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眼睛亮得灼人。侯风从未见过这样的老板,他认识的老板,眼里早已蒙了一层擦不掉的油灰。相片背后有一行褪色钢笔字:“与守田叔摄于河套,八一年春。”

守田叔?侯风心里咯噔一下。他记起金老板某次醉后,曾提过这名字,说那是他恩人,早年间为护着他叫人打断了腿,后来就瘸着一条腿不知去了何方。金老板声音哽咽:“没有他,我早饿死在河套了…钱这东西,赚多了,反倒把最要紧的给埋了。”

窝棚外忽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脆响。侯风浑身一凛,慌忙将相片塞回内兜,抄起半截锈蚀的铁锹,屏息贴门而立。

脚步声滞重,一深一浅,是个跛子。

棚门吱呀被推开,探进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是个老农,约莫七十上下,左腿僵直,右肩扛着捆柴火,混浊的眼珠在棚内扫了一圈,定在侯风脸上。

“谁?”老人声音沙哑,却无惊惧。

“过路的,车坏了,歇个脚。”侯风攥紧铁锹柄。

老人放下柴,目光掠过侯风紧绷的手,哼了一声:“这地界,八百年不见个过路的。窝棚破了,倒还能挡点风。”他自顾自蹲下,摸出烟袋锅,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辛辣,冲淡了霉味。“后生,不像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