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风含糊应了声。
“躲债?还是躲祸?”老人冷不丁问,眼缝里透出精光。
侯风喉头发紧。
老人却不再追问,指着侯风鼓囊的胸口:“里头揣的啥?硌得你身子都歪了。”
侯风下意识捂住内兜。鬼使神差地,他掏出那张相片,递过去。
老人就着棚口漏进的光,眯眼瞅了半晌。枯柴般的手指摩挲着相片,久久不语。那手指最后点在相片中金老板身旁那个黝黑青年脸上。
“这崽子…”老人声音哑得像破锣,“出息了,也烂透了。”
侯风心跳如鼓:“您…认识?”
“岂止认识。”老人磕磕烟锅,“俺就是他嘴里那个守田叔。他那条命,是俺从河套冰窟窿里捞上来的。后来他发了家,俺没沾他半分光。就求过他一次,替村里娃们要条念书的道,他嘴上应得好听…”老人嗤笑,“路没修,钱倒修了他自家祖坟,气派得很。”
侯风愣在原地,万没想到在这荒僻处,竟撞破了金老板一段尘封的往事。
“他死了,是吧?”老人忽然问。
侯风点头。
“报应。”守田叔吐出两个字,无喜无悲。“钱堆得山高,也垫不高人命。你跟他一路的?”
侯风张了张嘴,那声“司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
守田叔站起身,瘸着腿走到棚外,指着一片荒芜坡地:“瞧见没?那儿,原本他说要盖学校。砖瓦都没见着一片。”他回身,目光沉甸甸压在侯风肩上,“后生,你躲的祸,俺约莫能猜个七八分。他那摊子事,干净不了。听俺一句,该还的还,该赔的赔。别学他,到最后,埋都没块干净土。”
老人扛起柴,一瘸一拐消失在林子里,没再回头。
侯风瘫坐在稻草上,相片攥在手心,硌得生疼。他忽然想起一次次递出去的红包,那些贪婪或惶恐的脸,金老板临终前攥着他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以为自己捏住的是别人的命门,末了才发现,那录音录像的铁证,捆住的首先是他自己。
黄昏时,他下了山。暮色四合,荒野寂寥。他摸出手机,电量早已耗光,成了块冰冷的砖头。他朝着县城方向,一步步走回去,脚步沉缓,却比来时多了几分确定。
风灌进窝棚,吹动角落的稻草,露出半截锈铁盒的一角,幽幽反着光。
三
侯风踩着满地碎月光往回走,两条腿灌了铅,心却飘忽着,像拴了线的气球,一会儿沉甸甸坠地,一会儿又轻飘飘要飞上天。守田叔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和老金年轻时的灼灼目光,在他脑子里打架。
土路尽头晃来两道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是辆破桑塔纳,开得歪歪扭扭,在他跟前“吱嘎”一声刹住,扬起老高尘土。车窗摇下,探出颗油光光的脑袋,是镇上信用社的刘主任,以前见着侯风都笑眯眯喊“侯师傅”,此刻却绷着脸,眼下两团青黑。
“老侯!正找你呢!”刘主任声音发紧,开门下车,一股烟臭和汗酸味扑面而来,“你捅大篓子了!”
侯风站着没动,手插在裤兜里,摸到那个冰凉坚硬的硬盘。他没吭声。
刘主任凑近,压低声音,热气喷在侯风脸上:“纪委老王、银行老李…都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你手里那点东西,够你死十回!”他手指头差点戳到侯风鼻尖,“听我一句,赶紧把那要命的玩意儿交出来,咱们想想办法,还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