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风看着他鼻尖冒出的油汗,忽然想起录像里这位刘主任数钱时,手指头也是这么抖,笑得牙龈都露出来,对着金老板一口一个“金哥”,亲热得像拜把子兄弟。
“平不了啦,”侯风听见自己声音干巴巴的,像风吹破纸,“金老板都平不了,我能平啥?”
刘主任脸一沉,眼神狠起来:“侯风,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个啥?就是个开车的!捏着点鸡毛就当令箭?告诉你,这县城水深着呢,淹死你个小司机,连个响儿都没有!”
另一侧车门也开了,下来个瘦高个,黑影里看不清脸,但侯风认得那身形,是某位领导的司机,姓张,平时闷葫芦一个,手底下却狠。
侯风心口咚咚跳,裤兜里的手握紧了硬盘,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想起守田叔的话——“该还的还,该赔的赔。”
“东西…”侯风咽了口唾沫,“不在我身上。”
刘主任眼睛一亮,又疑狐地眯起:“在哪儿?”
“埋了。”
“埋哪儿了?!”刘主任一把揪住他衣领。
“老金家祖坟后头,第三棵柏树底下。”侯风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仿佛这话早就等在那儿。
刘主任和那瘦高个对视一眼,将信将疑。“走!带我们去!”他推搡着侯风上车。
破桑塔纳在夜路里颠簸,像个醉汉。车内烟雾缭绕,没人说话。侯风靠着车窗,看外面黑黢黢的田野飞快倒退。他想起金老板最后一次从医院出来,也是这么靠着车窗,喃喃说:“风子,咱县里那些楼…好看是好看,就是根基扎在烂泥塘里,迟早要塌…”
车猛地一颠,停在一片荒坡下。金家祖坟就在坡上,几个石墩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柏树林黑压压一片。
刘主任拧亮手电,光束乱晃。“第几棵?”他喘着粗气问。
“第三棵。”侯风指了一下。
刘主任和瘦高个立刻扑过去,从车里拿出两把折叠铲,吭哧吭哧挖起来。泥土被翻开的腥气弥漫开来。
侯风站在车边,没动。他看着那两人撅着屁股拼命挖土的背影,像两只急于刨食的饿狗。他慢慢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硬盘还在他手心,冰凉一片。刚才指的那棵柏树,底下只埋着金老板当年奠基时埋下的一块空石头盒子,说是镇宅,其实屁用没有。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刚扯开,又抿紧了。
那两人挖了足有半人深,铲子碰到硬物,发出“哐”一声响。
“有了!”刘主任惊喜大叫,丢开铲子,用手去扒拉。
就在此时,远处公路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闪烁,刺破了荒野的沉寂。
刘主任猛地抬头,脸上狂喜瞬间冻结,化作惊惧。他手里捧着那只沾满泥的空石盒,愣在原地。
瘦高个反应快,扔下铲子就想往林子里钻。
侯风却没动。他转过身,面向那越来越近的警灯,长长吐出一口气, 白色的气雾在清冷的月光里倏忽散去。
他最后摸了摸胸口内兜里那张发脆的相片。
警车灯像一把快刀,唰地劈开了这片黑沉沉的夜。
四
侯风坐在警车后座,手腕上那圈金属凉得硌人。他看着窗外,县城边缘的烂尾楼群在黑夜里蹲伏着,像一群被剥了皮的巨兽骨骸,裸露的钢筋铁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那是金老板最后没能啃动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