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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期槐树村，天还是蒙蒙亮，公鸡的打鸣声已经划破了村庄的寂静。
村西边的王秀兰早已起床蹲在土灶前忙活了好一阵子，她麻利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略显疲惫却依然清秀的面庞。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玉米糊糊，旁边蒸屉上热着七八个杂面窝头，那是全家人的早饭。
“娟子，起来了就帮妈把咸菜端出去。”秀兰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手里继续着切咸菜疙瘩，动作又快又稳。
十八岁的李娟应声从里屋出来，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看起来已经有些短了，手腕露出一小截。李娟默默走到母亲身边，端起那碟咸菜，小声说：“妈，今天学校要交资料费，五块钱...”
王秀兰切菜的手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等你爸起来再说。”
正说着，四十五岁的李建国趿拉着布鞋从里屋走出来，一身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已经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他一言不发地蹲在门槛上，掏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慢悠悠地捻着烟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今年天旱，地里收成不好，农业税和提留款眼看着就要交了，这钱从哪来...”李建国吐出一口浓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王秀兰和李娟听得。
这时，十五岁的李宝柱揉着眼睛从里屋晃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他身上穿着半新的海魂衫，在这家里算得上是最好的衣服了。
“妈，又是窝头咸菜啊？我们同学早上都吃油条喝豆浆的！”宝柱撇着嘴，不情不愿的一屁股坐在桌前小板凳上，弄得板凳吱呀作响。
“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李建国瞪了儿子一眼，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似乎发泄着女儿要资料费的不满。他转头看向女儿，“你刚才说要交什么钱？”
李娟怯怯地回：“资料费，五块...”心里早已忐忑不安。
“又是钱！整天就知道要钱！”李建国突然提高了嗓门，“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王秀兰盛粥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粥溅到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但她没吭声，默默把第一碗粥放到丈夫面前。
“他爸，娟子成绩不错，老师都说她能考上大学...”秀兰小声说。
“大学？做梦呢！哪来的钱供她上大学？能念完高中就不错了！你看咱村那些女孩子哪一个不是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哪像她还在花父母的钱”李建国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砰砰响，“有那钱不如留着给宝柱娶媳妇用！”
宝柱似乎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偏袒，得意地冲姐姐做了个鬼脸，抓起一个窝头啃起来。
李娟低下头，眼圈微微发红，但没再说什么，确实，槐树村的女孩读到初中的都少，更别说像他已经读到高中的。在这个家里，只有母亲还护着她，但母亲在家没有话语权，对于父亲的态度，她早就习惯了沉默。
早饭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李建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李宝柱磨磨蹭蹭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李娟帮着母亲收拾完碗筷，也匆匆赶往学校。
秀兰送走家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愣。秋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她走到院里那棵老槐树下，从树洞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毛票和硬币。她数了三遍，一共只有十七块八毛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