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的视线模糊了。她仿佛看到年轻祖父在昏暗的油灯下，就着沙漠的风沙，一字一字写下这些，将巨大的恐惧和柔软的爱意，一起封进信封，寄往远方那个金盏花般明亮的女孩手里。
她沉浸在这段从未知晓的炽热往事里，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她拿起盒子里最后的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新一些，但也同样泛着旧色。邮戳的日期，像一枚冰冷的针，猝然刺入她的眼睛：
1943年11月7日。
艾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住了。呼吸停滞。
她清楚地记得这个日期。家族圣经里，在那页印着华丽花体字的婚姻记录上，就写着这个日期——1943年10月30日。埃德加·诺里斯与琼安·米勒，于这一天在约克郡的一个小教堂里，结为夫妻。
而手中的这封信，寄出的日期，是1943年11月7日。是他婚后第八天。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凉的怀疑席卷了她。之前所有的感动和唏嘘都被击得粉碎。婚后第八天？他还在给另一个女人写信？那个在她印象中与祖母恩爱半生、连重话都很少说的祖父？那个在祖母去世后多年，仍每天去墓前放上一束新鲜百合的祖父？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撕坏了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页纸。上面的字迹，不再是之前那种飞扬急切、充满力量的样子。它变得僵硬、迟缓、笔画沉重，甚至有些歪斜，仿佛写信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耗尽了全部的气力，每一个字母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刻印上去。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他们告诉我，已经太迟了。
闪电战。利物浦。一切都没了。连一块砖头都没有留下。
他们说你没有痛苦。这是唯一的仁慈。
我尝试过。上帝知道我真的尝试过活下去。但每一个明天都只剩下灰烬。
原谅我。我必须履行另一个承诺。一条命债，必须偿还。
再见，我的爱。在我唯一剩下的世界里，你永远活在1943年的夏天。”
信纸从艾拉无力的指间飘落，无声地落在茶几上，那几行绝望的文字暴露在灯光下，像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瘫坐在沙发里，浑身冰冷。
一切都有了答案，却又变成了更大、更沉重的谜团。
闪电战。利物浦。埃莉诺死了。死在1943年，死在他结婚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她死了，直到婚后，直到他寄出那么多充满希望和思念的信之后，噩耗才最终追上他。
“履行另一个承诺。”“一条命债，必须偿还。”
艾拉猛地想起祖母琼安。温和的、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祖母。她从未详细讲过战争年月的事，只零星提过一句，她曾是一名护士，在伦敦的一家战地医院工作。她还说过，是埃德加救了她。
以前艾拉以为那只是某种浪漫的说法。
现在，她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真相。祖父娶祖母，不是出于爱，至少开始时不是。是出于责任，出于偿还一条“命债”？是在得知此生挚爱殒命、万念俱灰之后，做出的一个绝望的、履行承诺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