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厚厚一摞,用那种老式的米白色棉纸信封,边缘因为反复摩挲已经起毛。每一封信都仔细地封着口,信封正面,是用一种清晰而略微倾斜的钢笔字写就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Miss Eleanor Ravenscroft(埃莉诺·雷文克罗夫特小姐)。寄件人处,只有一个简单的“E.N.”。

艾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Eleanor……这不是祖母的名字。祖母叫琼安。

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信,邮戳的日期模糊却可辨:1942年8月11日。她飞快地翻看下面的几封,邮戳日期跳跃着,却清晰地串联起一段岁月:1942年9月,10月……1943年1月,3月……持续不断,几乎每月都有好几封。所有的收件人,都是这个埃莉诺·雷文克罗夫特。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最早那封信的信笺。

信纸同样泛黄脆硬,上面的字迹是同样的钢笔墨水,蓝黑色,因年月久远而微微晕染开。那字迹有力而急切,仿佛情感要冲破纸面:

“我亲爱的埃莉诺,

……自上次在斯卡伯勒那场糟糕的舞会后,你的笑容,比打破乌云的那一线阳光还要明亮,就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那音乐糟透了,点心硬得像子弹,但因为你,它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妙的一个夜晚……训练枯燥得让人发疯,每一次起飞降落,发动机的轰鸣都震得耳朵快要聋掉。但只要一想到很快能再见到你,这些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答应我,下次轮休时,再让我请你跳一支舞,好吗?这次我保证找个像样点的乐队……

你忠实的,

埃德加”

艾拉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放下这封,又拿起另一封,日期是几个月后。

“我的埃莉诺,

……今天终于收到了你的回信!我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在云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差点被当成敌机给打下来……你说你种的那些金盏花开了,真希望能亲眼看看。它们有没有你的头发一样耀眼?……这里的食物简直是一场灾难,我无比想念你提到的那家小咖啡馆的司康饼,哪怕它硬得能砸晕一个德国佬……小心收好我寄给你的那枚弹壳,它可是替我挡过点什么的(别担心,只是地勤笨手笨脚!)……盼望着 soon soon soon 能见到你……

全部我的爱,

埃德加”

信里的情感炽热、直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毛躁和毫无保留的爱恋,每一个单词都在灼烧艾拉的指尖。这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永远只是温和笑着听她唠叨学校和工作烦恼的祖父吗?这个叫埃莉诺的女人,是谁?

她一封接一封地读下去。信纸在她膝上堆积,时光在字里行间飞速流淌。信中的埃德加,经历着严酷的训练,最终被派往北非战场。信里的内容变了调子,硝烟和死亡的气息渗透了纸张,那些甜蜜的思念被担忧、疲惫和战争残酷的真实碎片所取代。但他对埃莉诺的倾诉从未停止,她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是他盘旋在德军防空火网上空时,心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名字。

“埃莉诺,我亲爱的,”一封来自1943年早期的信写道,“……今天损失了一个好兄弟。他上午还在和我分享他未婚妻的照片……战争像一头贪婪的巨兽,永不餍足。有时我感到深深的恐惧,不是怕死,而是怕再也看不到你,怕我的信再也无法抵达你手中……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要好好的。你要活下去,活得灿烂夺目,替我看一看和平降临后的世界,那该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