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春时节,靖安侯府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堆在青灰瓦檐下,风一吹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阿鸾端着冰镇银耳羹,踩着落英往主院走,素色襦裙的下摆扫过阶前青苔,连脚步声都轻得像怕惊了枝头的雀儿。

她是侯爷萧景渊的通房,半年前从浣衣局被挑来主院。彼时她正蹲在河边捶衣裳,手指泡得发白,却还在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半块干硬的馒头。管事嬷嬷见她手巧,绣活针脚细密,又做得一手好汤,便把她领去了主院——不是做妾,是做通房,夜里随传随到,白日里还得跟丫鬟似的端茶递水,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只能挤在主院耳房的小榻上。

府里的人都知道,通房算不得主子。管事嬷嬷敢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得脸的丫鬟也敢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连厨房的老妈子盛汤时,给她的那碗都比别人少些。阿鸾从不争,只是默默把活计做得更妥帖:侯爷的朝服要绣得挺括,袖口的云纹得绣得对称;他爱吃的莲子羹要炖够两个时辰,莲子得去芯,糖要放得不多不少,刚好压得住苦味。

今儿是萧景渊的生辰,府里早早就热闹起来。正院的柳姨娘是侯爷的心头宠,前几日就差人去京西的玉器行挑了支羊脂玉如意当贺礼,红绸裹着,装在描金盒子里,看着就贵重;侧院的苏姨娘也不甘示弱,亲手绣了幅《百寿图》,丝线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锦,连老夫人都夸她心思细。

只有阿鸾,只敢在银耳羹里多加了几颗去芯的莲子,又在托盘边摆了一小碟糖霜核桃——那是她攒了半个月的月钱,去街角的点心铺买的,侯爷上次偶然说过一句“核桃脆,解腻”。她捧着托盘站在主院门口,听见里面柳姨娘娇柔的笑声:“侯爷,您尝尝这桃花酿,是我亲手酿了三个月的,连酒曲都是从江南捎来的呢。”

紧接着是萧景渊低沉的笑声,带着几分慵懒:“还是你有心。”

阿鸾攥紧了托盘的木柄,指尖泛白。她伺候萧景渊半年,从未见过他对自己笑得这般温和。大多时候,他待她不过是对待一件趁手的物件,夜里召她伺候,白日里见了面,连眼神都难得多停留片刻。

她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将银耳羹和核桃放在桌边,刚要屈膝退下,却被萧景渊叫住:“今日怎的没戴我给你的那支银簪?”

阿鸾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发髻。那支银簪是上月侯爷随手赏的,样式普通,只在簪头刻了朵小小的兰花,却被她当宝贝似的收着。只是今早给柳姨娘请安时,柳姨娘身边的丫鬟青黛“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簪子掉在地上,簪头磕了个缺口,她怕侯爷见了不喜,便没敢再戴。

“回侯爷,簪子……磕坏了,奴婢想着修好再戴。”她声音细弱,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柳姨娘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轻蔑:“不过一支银簪罢了,磕坏了再换一支便是,怎的还委屈上了?倒是显得我们侯府苛待了你似的。”

这话诛心,阿鸾慌忙屈膝:“奴婢不敢,柳姨娘误会了。”

萧景渊却没看柳姨娘,目光落在阿鸾泛青的眼下,眉头微蹙:“昨夜让你伺候到寅时,今早又要早起伺候各院请安,倒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