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老年味混着药味冲得我直想吐。
我拿毛巾给她擦脖子,她忽然抬手,啪地打我一下,没多疼,但声音脆响。
“别碰我!”她嗓子沙哑,却带着当年的狠劲。
我毛巾一甩:“行,那你别让我交钱啊,你有钱自己请护工。”
她喘着粗气,眼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淌,不说话了。
我重新拿起毛巾,一边擦一边碎碎念:
“看,这胳膊比我大腿都细,你当年打我那劲儿去哪了?”
“肚子上这道疤是生我时剖的吧?行,今天我就当还债,给你擦亮点。”
擦到一半,她突然憋出一句:“你……轻点……疼。”
我手顿了顿,放轻力道,嘴里还不饶人:
“疼?你当年拿火钳子夹我大腿,我喊疼,你不是说活该吗?”
她闭着眼,眼泪更多,像要把枕头淹了。
我擦完正面,让她侧身。
她屁股上有一块疤,铜钱大小,我手指停在那。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开水……你小时候撞翻壶,我挡了一下。”
我愣住。
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幕。
我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把毛巾拧干,继续擦。
擦完身,我端水去倒,迎面撞上隔壁床家属,一个大婶冲我竖大拇指:
“闺女真孝顺。”
我笑笑:“欠债还钱而已。”
回到床边,我给她换干净病号服,她忽然伸手,指尖划拉我手背,留下一道白痕。
“指甲太长,等会儿剪。”我说。
她嘟囔:“懒丫头,连指甲都不给剪。”
我抬头瞪她:“再骂,我给你剪成锯齿。”
她嘴角居然翘了一下,像笑又像抽搐。
我低头剪指甲,剪到左手小指,她轻轻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小时候,爱啃这块指甲,我打了你多少次……”
我鼻头发酸,猛地把指甲刀一收:
“行了,别翻旧账,我烦。”
晚上我租了折叠床,挨着她脚边睡。
医院灯二十四小时亮,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腿抽筋,哎哟一声,我条件反射坐起来,给她掰脚。
掰完我嘲讽:“看吧,你离了我,真不行。”
她喘着气回一句:“我……死了你就轻松了。”
我盖好被子,声音闷在口罩里:
“李翠花,你死不了,你命硬,我命更硬,咱俩还没撕完呢。”
半夜我迷糊醒来,听见她咳嗽,赶紧倒水,拿棉签蘸水涂她嘴唇。
她睁开眼,昏黄灯光下,眼底没了凶,只剩浑浊。
“娟……”她叫我小名,声音轻得像猫。
我手一抖,水洒被子上。
已经十几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我假装没听见,拿纸擦水,她却又喊一遍:
“娟……别走。”
我坐回床边,深吸一口气:
“我不走,我等你好了,再当面骂你个够。”
她眼角湿湿的,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我靠着床栏,睁眼看天花板,心里像打翻调料罐,酸甜苦辣咸全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