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股老年味混着药味冲得我直想吐。

我拿毛巾给她擦脖子,她忽然抬手,啪地打我一下,没多疼,但声音脆响。

“别碰我!”她嗓子沙哑,却带着当年的狠劲。

我毛巾一甩:“行,那你别让我交钱啊,你有钱自己请护工。”

她喘着粗气,眼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淌,不说话了。

我重新拿起毛巾,一边擦一边碎碎念:

“看,这胳膊比我大腿都细,你当年打我那劲儿去哪了?”

“肚子上这道疤是生我时剖的吧?行,今天我就当还债,给你擦亮点。”

擦到一半,她突然憋出一句:“你……轻点……疼。”

我手顿了顿,放轻力道,嘴里还不饶人:

“疼?你当年拿火钳子夹我大腿,我喊疼,你不是说活该吗?”

她闭着眼,眼泪更多,像要把枕头淹了。

我擦完正面,让她侧身。

她屁股上有一块疤,铜钱大小,我手指停在那。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开水……你小时候撞翻壶,我挡了一下。”

我愣住。

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幕。

我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把毛巾拧干,继续擦。

擦完身,我端水去倒,迎面撞上隔壁床家属,一个大婶冲我竖大拇指:

“闺女真孝顺。”

我笑笑:“欠债还钱而已。”

回到床边,我给她换干净病号服,她忽然伸手,指尖划拉我手背,留下一道白痕。

“指甲太长,等会儿剪。”我说。

她嘟囔:“懒丫头,连指甲都不给剪。”

我抬头瞪她:“再骂,我给你剪成锯齿。”

她嘴角居然翘了一下,像笑又像抽搐。

我低头剪指甲,剪到左手小指,她轻轻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小时候,爱啃这块指甲,我打了你多少次……”

我鼻头发酸,猛地把指甲刀一收:

“行了,别翻旧账,我烦。”

晚上我租了折叠床,挨着她脚边睡。

医院灯二十四小时亮,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腿抽筋,哎哟一声,我条件反射坐起来,给她掰脚。

掰完我嘲讽:“看吧,你离了我,真不行。”

她喘着气回一句:“我……死了你就轻松了。”

我盖好被子,声音闷在口罩里:

“李翠花,你死不了,你命硬,我命更硬,咱俩还没撕完呢。”

半夜我迷糊醒来,听见她咳嗽,赶紧倒水,拿棉签蘸水涂她嘴唇。

她睁开眼,昏黄灯光下,眼底没了凶,只剩浑浊。

“娟……”她叫我小名,声音轻得像猫。

我手一抖,水洒被子上。

已经十几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我假装没听见,拿纸擦水,她却又喊一遍:

“娟……别走。”

我坐回床边,深吸一口气:

“我不走,我等你好了,再当面骂你个够。”

她眼角湿湿的,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我靠着床栏,睁眼看天花板,心里像打翻调料罐,酸甜苦辣咸全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