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先是麻,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疼,像被人用烧红的铁棍狠狠地捅了进来,搅烂了我的整个世界。最后一点意识,是周默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干净斯文的脸,在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成一个陌生的形状。还有他手里那块沾着我头发和血的,灰扑扑的砖头。
再醒来时,我闻到了一股混杂着烂木头和陈年灰尘的霉味。
光线从木板墙的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切出一条条细长的、漂浮着尘埃的亮带。我的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捆着,勒得生疼,每一次挣扎都像是用砂纸在打磨我的皮肤。嘴上封着好几层黄色的胶带,粘得我嘴唇发麻,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呜呜的、像小兽一样的悲鸣。
这里是柴房。我认得这股味道。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间堆放杂物和柴火的小屋。
可这不是我家的柴房。
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是两个人的。一个沉稳,一个略显急促。然后是对话声,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叔,就这么定了?三千块,人你留下,我这就走。” 是周默的声音。他刻意压低了嗓门,但那股子急于脱手的轻快,我听得一清二楚。
“急啥?”另一个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钱给你,你把她爹那边应付好。就说你们俩出去打工了,过年也不回来。他要是问得紧,你就说她跟野男人跑了,你也没脸回来。你爹妈那边,你自己去圆。”
我的血液好像在那一刻冻住了。
“叔你放心,我都想好了。”周默的声音里透着谄媚,“她爹就她一个闺女,本来就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我跟他说人丢了,他顶多报个警,还能咋样?过个一年半载,谁还记得?”
“那就行。”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柱子也二十二了,村里跟他一样大的,娃都会打酱油了。买一个回来,总比花大几万的彩礼娶个不省心的强。这丫头我看着就不错,屁股大,能生养。”
柱子……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王柱子?邻村的,我小学时候的同桌。那个总是流着鼻涕,因为家里穷,被同学欺负了也只敢偷偷在墙角哭的男孩。
而那个苍老的声音,是他的父亲,王叔。那个平日里在村口见了我,总会笑呵呵地递上一根自家种的黄瓜的男人。
三千块。
我,孟雪,一个读了两年大学的女生,被我的男朋友,周默,以三千块的价格,卖给了我儿时的玩伴,给他当媳妇。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我开始发疯似的挣扎,用被捆住的脚狠狠地踹着木门。
“砰!砰!砰!”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柴房里回荡。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醒了!我要让周默看看,他卖掉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门外的对话停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婆娘,劲儿还挺大。”是王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行了,你走吧。我们去那边地里说,省得她吵吵。”
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们走了。他们就这么走了。无视了这扇门背后,一个活人最绝望的呼救。
那一刻,柴房里的黑暗,才真正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