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僧把钩在行李上的绳打了一个小结,安稳而耐心。他看了看四周,低声提醒:“夜里巡一圈。我去西南角,大哥守中,二哥东南,师父在此。若有风停声在,便是破绽。”

“风停声在。”悟空重复了一遍,眼里亮起一点细光。他忽然觉得这夜有了一个可以握住的柄,尽管细,尽管滑,仍可握。

他们各就各位。唐僧把灯拨小了,光圈缩成一朵花苞。经声像踩着花苞边上走,走到边缘,又被静默逼退。悟空的影子变短又变长,跟着月亮行路。他不再盯影,反而闭上眼,耳朵却像两扇刚上过油的门,开合无声,把林里的细末一点点收进来。

风从他面前过去时,他忽然听见一种很别致的空:风过之后应该留下的松涛,那一瞬竟有一个小口子被谁抠走了。而那小口子里,像藏着一个人的轻笑。

悟空唇角扬起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意:好一手“反听”。会听,便会以声示人,引人去听他。他缓缓吸气,把胸口那股躁意压得更低。

——这夜,先守着,不动。

第四节·外证冲突

夜更深,林子像盖上了另一层阴影。八戒第三次从东南角绕回来,手里揣着几句各处小神的说法:有人说经声来自地底,有人说来自树心,还有两个说来自空中。更有人说,根本没听见,听见的是木叶互相劝说不落地的声音。

“这哪像证词?”八戒咕哝,“是各唱各调。”

悟空把每句话记在心里,不插嘴。沙僧一言不发,绕着坳边把他走成了一个圆,圆上的每一点都下过脚,细密均匀。唐僧坐着,手里的经卷还在,半截偈纸贴在护封里,工整地待着,像一枚钉子。

“若求外证,此时多矛盾。”唐僧慢慢道,“或有人故意错引,或有人真不曾闻,或我们自己耳内已生影。”

八戒“嘿”一声:“俺看是有人立在风里,拿经声做饵。”

悟空淡淡道:“待他找不着钩的时候,自会露头。”

“怎么让他找不着?”八戒问。

悟空把棒往地上一搁,棒尾轻轻触地,发出一声极轻的骨响:“别给他想听的。不念,不骂,不惊,不怒。”

八戒咋舌:“那俺也不调侃?”他顿了顿,又正经起来,“好,就不逗。俺倒要看看他还能学啥。”

这一夜外证越来越乱。八戒心里有些烦,嘴上却紧着。他不再找神问,只在林子里竖起耳朵听。他把自己的气息慢慢收成一口,憋到胸腔里,憋到耳边嗡嗡,忽然在某个转角处,听见林子的呼吸里多了一个轻轻的“呵”。

“呵一声。”他心里暗笑,“又来了。”他故意抬步,脚掌踩在一片湿叶上,发出“嚓”的滑响。那“呵”也跟着加重了一息,像是跟步。八戒不回头,嘴角抬起来一线,心里道:你学吧,你再学,再学就露了你的息。

朝他这边来的一缕风突然停了。

风停,声却还在。那“呵”悬在空气里,像一根被人拉直了的细线,细得几乎要断,偏又不肯断。八戒眼皮一抬,鼻尖闻到那细线旁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寒里夹着一点香,香不是香炉的,是人身上的——有人刚从树影边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