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戒心里“锵”的一声:有破绽。他没追,只把脚步稳了稳,像什么也没听见,回坳中低声对悟空说:“风停声在。”

悟空眼里光一闪,轻轻点头。他没有问更多。他知道八戒说话有分寸:这四字,当真;当真,就够。

唐僧抬眼看悟空。悟空迎上那双目,忽然笑了一下,笑里没牙,只有一口浅浅的气。

“师父,”悟空道,“若到了用咒时,先咒我。”

八戒“哎?”一声,没忍住,“咒你做啥?”

悟空语气极缓:“若有人盼着你念,他便可借力;若有人盼着我动,他也可借力。师父若念,先束我。让我不得动,让他不敢靠。待他靠近,露形,再说。”

唐僧指节微紧,又慢慢松开。他看着悟空,忽然觉得这徒儿肩上那根棒,从未像此刻这样不需要挥出去也能镇住人心。他没有应下“咒我”,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点了点头,像在悟空的胸口上轻按一掌,把那股躁再按下一分。

半刻后,林子里忽然起了新风。新风的味道不同,带着潮,像远处有水。他们四人的影在地上重新排成一行,细长,端正。经声又来了,轻,不安,试探。悟空闭眼,像一块石头。

——这一场,守势已成。

第五节·风止声在

更深夜静的时候,林中的声音最容易被放大。松针掉落时的细响,虫子在草梢上的腿摩擦,甚至云影过月面的轻轻滑,都像诸般小手在空气里拨弄扯拉。悟空的耳朵把这些手一只只识出来,放在一边。又有一个声音仍不肯离开,兜兜转转,像一只不愿走的游魂。

“风止。”

沙僧在西南角压低嗓子提醒。

几乎同时,唐僧那边的灯焰也安定下来,像有人把它罩住。风止了,林子拢成一个大室,万物在大室里屏气。经声却没停,反而因为风止被衬得清楚,字字落在地上,落在影子里,落在悟空的铁棒上。

悟空睁开眼,把棒横在身前。经声一落到棒上,像碰了冰,他心底那团火便“嘶”地收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舒畅,反是静得过于清亮——清亮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被经声轻轻拍着,节拍里有不属于他的一步:紧,停,紧,停,像有人在他旁边学他的呼吸。

“真会听。”他在心里冷笑,“也真会学。”

八戒站在东南角,背后是一棵开裂的老松。老松的裂缝里藏着多少年的泥土,泥土里有虫卵,卵里有呼吸。他闻了一下空气,觉得那股人身上的轻香又靠近了一寸。他没回头,牙齿轻轻一咬,舌头顶上腭,喉咙里憋住一口笑——他要笑,但不笑。他要吓,但不吓。他把所有他想让那人学的东西都藏起来,只留一个极老实的背影。

唐僧把半截偈纸从经卷里取出来,放在膝上,指腹停在“静”字的尾笔。纸极薄,薄得像是时间反复地把它晾过又收过。他在心里默念,不是经,是那四个字。经在经上,心在心上。他不念经,是怕给人借去节拍;他不念经,也是提醒自己:此时最易被外声牵着走,心须自握着。

沙僧在西南角突然抬手,朝中间的悟空做了个手势:他身边草梢上挂着一点霜白,风不动,那一点白却轻轻颤一下、又一下。那不是风,那是人走路前想抬脚却又放下时脚尖压草的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