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雨丝,辛建业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肩头洇湿了一小块深色。他粗糙的手指捏着两张皱巴巴的粮票,硬往校长办公桌边角塞。
“王校长,再缓一个月,行不?下月发工资,我铁定补上学费!”
王校长推了推眼镜,手指把粮票轻轻推回来。那粮票像烫手的山芋。他声音不高,但隔着虚掩的门缝,每个字都像冰锥子扎进我耳朵眼:“老辛,不是我不讲情面。学校有规定,学费拖欠超过一学期的,实在没办法再留。辛鸢是个好苗子,可……”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或者是我自己捂住了耳朵。我贴着冰凉的墙壁,指甲抠进墙皮里,细碎的粉尘粘在指腹上。头顶昏黄的走廊灯滋滋响了两声,晃得人眼晕。
我知道家里难。妈前年摔了腰,干不了重活。爸在机械厂,工资薄得像张纸,还老拖欠。下头还有个弟弟辛磊要念小学。家里米缸快见底了。可我还是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倚着墙,一点点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水泥地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裤子,直往骨头缝里钻。
“爸……”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丝呜咽,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回家路上,雨大了。我爸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驮着我俩在坑坑洼洼的泥水路上艰难地扭。他没打伞,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混进脖领子里。我缩在后座,头顶罩着他那件硬邦邦的旧外套,闻得到机油和汗味混杂的气息。
“鸢子,”他声音闷闷的,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爸……对不住你。”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狠狠颠簸了一下。我咬住嘴唇,没吭声。说什么呢?说“没关系”?那太假。说“我恨”?我张不开嘴。雨点子砸在头顶的外套上,噗噗闷响。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配一小碟咸得齁人的萝卜干。饭桌中间孤零零躺着两个黑面馒头。弟弟辛磊眼巴巴盯着馒头,又小心地瞄了我和爸一眼,不敢伸手。
妈靠在里屋门框上,腰疼得脸色发白,手里还纳着永远纳不完的鞋底。“鸢子,”她叹气,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要不……先去找点活计?你看前街张婶家的闺女,在裁缝铺帮工,一个月也能……”
“她念书好!”爸突然吼了一嗓子,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猛地抓起一个馒头,塞进我手里,又抓起另一个,掰开一大半给辛磊,剩下小半个硬塞进妈手里。“吃!都吃!学……总得想办法!”他自己端起碗,呼噜呼噜灌着稀粥,喉结艰难地滚动。
那半个馒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手心发疼。我低头,小口小口啃着,喉咙堵得慌。
夜里,我躺在用木板和长凳搭的“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窗外的雨停了,月光惨白地照进来,落在墙角那口掉漆的木箱子上。箱子里锁着我所有的书和本子。那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可我能干什么?裁缝?我不会踩缝纫机。帮工?人家嫌我年纪小。
第二天,我揣着空落落的心,脚像灌了铅,挪到镇上的邮局门口。旁边有个灰扑扑的布告栏。一张新贴上去的纸被风吹得哗啦响,边角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