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文学杂志征稿启事”
标题是红色的,很扎眼。下面小字密密麻麻:题材不限,字数三千以内,欢迎广大文学爱好者踊跃投稿!优秀稿件一经刊用,稿酬从优!最后还附了个省城的地址。
稿酬!
这两个字像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子里。投稿?写东西?
心口突突地跳。我识字,看过不少书,作文还老被老师当范文念呢。也许……能行?
那点微弱的火苗,被“稿酬”两个字猛地吹旺了。对,写!写出来就能换钱!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崭新的作文本。封面上“奖”字红得晃眼。那是初一作文比赛得的。我一直没舍得用。
本子摊开在膝盖上。写什么呢?笔尖悬着,迟迟落不下去。写我的苦?写家里的难?太老套。投稿的人肯定都写这个。
目光扫过糊窗户的旧报纸,上面有半幅模糊的插图,一个工人站在巨大的机器前。有了!就写我爸!写他那个响彻半个镇子的外号——“铁裁缝”!
他不是真的裁缝。他是机械厂的老钳工。再难修的机器,到他手里,东敲西打,总能像裁缝补衣服一样,让它重新“合身”,轰隆隆转起来。这外号里,有工友的戏谑,也有掩不住的佩服。
对,就写这个!写那双布满老茧和划痕的手,怎么在冰冷的铁疙瘩里找到“脉”,怎么让沉默的机器重新开口“唱歌”。写他偶尔回家,身上洗不掉的机油味,还有他对着厂里那些进口设备图纸时,那又爱又恨的眼神。这故事,没人写过吧?
我抓起那支用了好几年、笔帽裂了缝的钢笔,拧开墨水瓶。墨水蓝得发黑。笔尖划在粗糙的纸上,沙沙作响。字迹歪歪扭扭地爬满了格子。
刚写了个开头,“铁裁缝辛建业,手比砂纸糙,心比绣花针细……” 门帘哗啦一响。妈端着碗热水进来。
“鸢子,干啥呢?灯油费钱。”她一眼瞥见我膝盖上的本子,“哟,还写作业呢?不是……”她顿住了,大概想起我已经不用去学校了,眼神黯淡下去。
“没,随便划拉划拉。”我赶紧合上本子,心咚咚跳,像做贼。
“别费那脑子了,”妈把水碗放桌上,“早点睡。明儿我去问问张婶……”
“妈!”我猛地打断她,声音有点尖,“我……我就写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妈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佝偻着腰出去了。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屋昏暗的油灯光。我重新翻开本子,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几行字。昏黄的煤油灯光线微弱,字迹在阴影里显得模糊不清。窗外的风呜呜吹着,像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窗框。
我埋头继续写。写我爸修好厂里那台外国机器时,厂长破天荒奖励了他二斤猪头肉,他乐呵呵提回家,肉香飘了半条巷子,自己却只啃了两块骨头。写有一年冬天,机器坏了,他蹲在冰冷的车间整整两天两夜,手冻得裂开血口子,最后修好时,人累得靠着机器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钢笔没水了,我使劲甩了甩,又吸了点墨水。写着写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本子上,洇开一小片墨蓝色的花。我赶紧用手背抹掉,生怕弄花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