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夜,煤油灯芯噼啪轻响,我不知写了多久。直到鸡叫头遍,才揉着发涩发胀的眼睛,把写满字的十几页纸小心撕下来,又仔仔细细誊抄了一遍。抄的时候,手都在抖。

天蒙蒙亮。我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掉了漆的饼干盒,里面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零钱,全是分票和毛票。数了又数,凑够八毛钱。买邮票要六毛,剩下两毛买个信封。

早饭都没心思吃。揣着那叠薄薄的稿纸和八毛钱,我一路小跑冲到邮局。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寄信?省城?航空?”柜台后面的大姐抬了下眼皮,“六毛邮票,再加两毛航空费。”

航空费?我愣住了。钱不够。手里攥着的八毛钱湿漉漉的。省城那么远,平信得多久?等信到了,说不定征稿都结束了!

“我……我就寄平信。”声音干巴巴的。我把六毛钱和那封厚实的信递过去。信真重。

大姐撕下邮票,“啪”地一声盖了个模糊的邮戳。信扔进那个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邮筒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接下来几天,我像丢了魂。每天总要绕到邮局门口,在布告栏前磨蹭半天,然后看一眼那个绿色的邮筒。它沉默着,像个守口如瓶的怪物。

村里同龄的姑娘们来找过我几次。她们穿着鲜艳的新褂子,叽叽喳喳议论着镇上新开的录像厅,或者约着去河边洗衣裳。

“辛鸢,走哇,去看录像!《少林寺》,可带劲了!”隔壁二妞嗓门最大。

我摇摇头,勉强笑笑:“你们去吧,我……还得帮我妈做点活。”

她们撇撇嘴,结伴走了,留下银铃般的笑声。我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磨出的毛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

“就她?还投稿?”辛磊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学着大人的腔调,语气带着点不屑,“姐,你那字儿跟狗爬似的,能行吗?”

“滚!”我烦躁地吼了他一句,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是啊,我的字……确实不好看。我写的那些,真的有人愿意看吗?

又过了几天,一个闷热的下午,我蹲在院子里搓洗一大盆衣服。肥皂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辛鸢!辛鸢在家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院门外喊,带着点城里人才有的腔调。

我手一抖,肥皂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跳到了嗓子眼。跑出去一看,是个穿着挺括白衬衫、卡其色西裤的男人,推着一辆锃亮的自行车站在门口。斯斯文文的,戴副眼镜。

“我是《新芽》杂志社的编辑,姓赵。”他递过来一个盖着红章的工作证,“你是辛鸢同志吧?”

我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你的稿子我们编辑部看了,”赵编辑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有点意思,但问题也不少。字迹太潦草,影响阅读。有些地方表达不太清晰,转折也生硬。不过嘛,那个‘铁裁缝’的人物,很鲜活,接地气!”

我的心像坐上了秋千,随着他的话忽上忽下。他话锋一转:“我们江挽云主编觉得底子不错,想亲自跟你谈谈,指导你修改一下。你看,方便去趟省城吗?路费食宿我们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