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省城?!见我?江挽云主编?指导修改?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站着,像根木桩。还是我妈听见动静,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腰疼得扶着门框:“同志……您说啥?去省城?我家鸢子她……她还是个孩子……”

赵编辑和气地笑了:“大姐,您放心。我们杂志社是正规单位。江主编说了,辛鸢同志这篇稿子打磨好了,有希望上我们下一期的重点栏目!机会难得啊。”

妈看看我,又看看赵编辑,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喃喃道:“得……得等她爸回来……”

晚上,爸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听妈结结巴巴说完,他捏着旱烟袋的手指停住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屋子里很静,只有辛磊咬着黑面馍馍的吧唧声。

过了好一会儿,爸重重磕了磕烟灰,哑着嗓子问:“真给报销路费?管吃住?”

我用力点头。

“那……”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去吧!路……路上小心点。”说完,他起身去了灶间,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顺着下巴流到汗衫上。

我看着他微驼的背影,鼻子猛地一酸。

去省城的前一天,妈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她年轻时穿的、压箱底的碎花的确良衬衫,用开水烫了又烫,抻得平平整整。“穿上这个,精神。” 她自己则翻出几块旧布头,熬夜给我缝了个结实的小布包,用来装稿子和几件换洗衣服。

天没亮,爸就起来了。他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了,塞进我的小布包。又摸出几张卷了边的毛票,硬是塞给我:“拿着!穷家富路,万一……万一用得着。”他粗糙的手碰到我的手,满是茧子,有点硌人。

赵编辑骑着那辆锃亮的二八大杠,载着我,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我紧紧抱着胸前的小布包,里面装着那篇关乎命运的稿子和几个温热的鸡蛋。第一次离开小镇,去往只在书本和广播里听说过的省城,巨大的不安和一丝渺茫的兴奋交织着,让我的手心全是汗。

省城真大。马路那么宽,楼房那么高,还有好多好多穿着时髦的人。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吵得人耳朵嗡嗡响。我紧紧跟在赵编辑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鸡崽,眼睛不够看。

《新芽》编辑部在一栋红砖老楼的三层。走廊里光线不太好,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油墨和旧报纸的味道。一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江主编,辛鸢来了。”赵编辑在门口说。

办公桌后坐着个女人。第一眼,感觉她真瘦,穿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脖子上松松系了条淡紫色的丝巾。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掉下几缕柔顺的发丝。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睛很亮,像沉静的湖水。

“辛鸢同学?快进来坐。”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她起身,给我倒了杯水。杯子是白瓷的,很干净。

我拘谨地在木头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双手放在膝盖上,捏着自己的衣角。

江挽云没有立刻谈稿子。她问我家在哪个镇,问我爸在哪个厂,问我平时都看些什么书。问得很随意,像邻居拉家常。慢慢地,我那颗悬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