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入荒寺，第一声
山路弯弯，雨像摁住的细针，从天顶斜织下来，直把林叶敲得乱响。石阶湿滑，苔痕如墨。师徒四人挟风冒雨，白龙马鼻息热，鬃毛贴颈，偶尔不安地甩头。
前方隐出一座寺。牌坊半塌，门扇半启，门环上垂着几缕黑色的旧布。门内却有光，黄得很温顺。风在门缝里来回捣腾，那灯火却不怎么动，像有人在灯罩外头按着，稳得叫人生疑。
八戒缩着脖子，耳朵抖了两抖，往门里探头：“师父，瞧着是个寺，咱们借借宿罢。我的肚子里呀，雨都泡出声了。”
唐僧合掌：“善。”他看了一眼屋檐，雨脚正密，确实不宜在外行路。
悟空抬手抹去额上雨水，指尖一摊水在风里细细散开。他不进门，先用金箍棒的棒梢轻触门槛，棒头点地并不响，倒是寺里深处，**嘭——**一声，铜钟似从井底拖出来，闷墩墩响了一记。
那一刻，悟空忽觉头上金箍微微一颤，像鱼尾轻拍水面，不疼，却像被谁轻轻点了一指。
唐僧抬眼：“这……是暮鼓之声？”他额上的戒疤微热，像被雨气熏着。
八戒咧嘴：“有钟，有灯，有斋饭——我看今夜有着落啦！”他说着迈步就进，被悟空一抬棒拦住。
悟空眯起火眼，门里灯照在地上，不见半点热气蒸腾。雨这么大，门内门外该有一层水雾交换，这寺里头却像被罩着一层玻璃，既暖又冷。他收了棒，笑道：“先进去，借个屋檐也好。”
他们进门时，门环自己轻轻一碰，仿佛替他们合掌问讯，发出极轻的铜声。
天井里，石缝间的一枝枯草被雨压得伏着，见人影掠过，又竖起一截尖尖的头。院中果然有灯，有香，有僧影几许，行走如风，衣褶无声。一个年纪似不大的僧人远远合掌，微笑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领他们往斋房去。
悟空看着那僧影，脚下却不前，棒梢落地，似是无意，实则探尘。棒尖轻轻在砖缝上拖过，尘土并不扬起。他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甫一入斋房，香气扑鼻，温温热热。八戒眼睛都直了，看见几碗素斋摆在几案上，白气袅袅。他喜得合不拢嘴，一屁股要坐，手却在空中一摸，摸着那香雾，凉的。
“哎？”他像被针尖扎了一下，收了手，左右看了看，“这香，怎么不烫手？”
沙僧稳稳地放下行李，抖落斗笠上的雨珠，雨声在斗笠边沿滚了半圈，落地即散。他弯腰拿起香案边上一个香灰盘，用指尖轻轻一触，也是一声“咦”，“灰是冷的。”
悟空笑意更深，扭头看唐僧：“师父，借个地方避雨，自是善事；只这寺里的灯，偏偏不热。”
唐僧轻轻点头，目光在僧影脸上停了一瞬。僧影仍旧笑着，眼皮不甚动，像是一幅画里的人。唐僧把手里的念珠一转，温声道：“多谢清众，不知何方寺院？”
那僧影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客至是缘”，声音在屋里绕了一圈，像从四壁里出来，落地后才收拢成词。悟空歪头听，觉得这声音与刚才那一下钟声有些相类：都像从极远的地方拖来，再往他们脚下轻轻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