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把棒靠在案边,随手拿起桌角的一只木鱼,掂了掂。木鱼肚子里空得很,他又去找敲木鱼的槌子,桌上却没摆。他笑起来:“倒也有趣,这木鱼少一槌。”
领路的僧影合掌道:“钟鼓齐鸣,有其序。敲钟者,须心净。”
悟空抬眼看他,笑得更开心:“心不净,不许敲?”
僧影仍笑,目光在悟空的额上金箍处滑过一线,那一线很薄,薄到像丝,却令人看得出神。
唐僧道:“夜深,雨重,不必多扰。先安顿吧。”
第一声钟的余韵在屋椽上轻轻震着。悟空掀起帘子,风从帘下过,灯焰不动。他转身时,指尖在灯光下抹了一道细细的水痕,水光里隐约有一圈波,把灯影拉得略长。
他笑意敛了半分:这灯,不是烛火的温度。
第二章 香不热,影无声
雨声渐小,像有人在天上把筐口收紧了。天井的檐下挂着珠串一样的水滴,串串坠着,落在石阶边缘,嘀嗒嘀嗒。白龙马在廊下打了个喷嚏,扭头拱了拱悟空的臂,耳边风却在往里吹。悟空抚了抚马颈,指尖都是凉的。
八戒挨着几案坐了,叉起一片菜,凑到鼻前闻,香是香的,入口却没温度。他“咦”一声,把筷子放下:“我看是错觉。”
“不是错觉。”沙僧把香灰盘放回原处,指尖擦过盘沿,“灰冷,灰不粘;香柱也冷,燃痕像是画上去的。若真有火,灰该温,香气该热。”
僧影微笑,似不以为意,只欠身道:“客劳顿,早些安歇。”
悟空转到僧影背后,金箍棒随手一横,棒影在地上扫出一道影子。他看那僧影的脚——这人的袍子地沿刚好掩住脚背,走动时衣裾擦地,按理说,地上的尘该被带出绝细的纹路。可棒影过去,地上尘纹不动,僧影的衣摆却轻轻起伏。悟空把棒挑高了一寸,像逗猫那样在影子旁边晃了晃,影也不见动。
他把棒收回肩头,低声道:“影不随尘,香不带热。师父,这寺怪。”
唐僧道:“当心就是。”他胸口的气息很稳,额上的几处戒疤却越发微热,像有人用细盐在上头轻轻搓。
八戒被“怪”字吓得坐直,又不肯承认,硬给自己找了个道理:“也许人家寺里用的香是某种……凉香?”
“凉香?”悟空笑了一笑,“那凉得倒也净。”
他把木鱼放回桌上,眼角余光扫过案腿下的地缝,那里有一小点点深色的碎末,被雨气打湿,颜色发沉。悟空蹲下去,用指甲轻刮了一点,嗅了嗅,是檀屑。檀香都被做成灰画上了,这檀屑却是新鲜的,带着木头被削开的那种清苦的香。
“檀从何来?”他把那点屑捻成一丝丝,放在掌心,掌心被雨打得潮着,那丝丝檀屑却贴得住,像是带了油。
僧影像是没看见他们的动作,只是微笑着把几床旧蒲团搬出来,摆在屋角。蒲团潮,有一处破口,露出里面棉絮。八戒把蒲团拍了两下,灰也不飞。
悟空用棒梢轻轻敲了敲檐下挂着的风铃,铃只动不响,像是被什么隔了一层。他抬眼望向院中那座黑着脸的钟楼,楼檐四角挂着兽头,兽头朝外张口吐水,水从兽口里直直落下来,风却在里面打旋,旋着旋着,又从兽耳里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