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笑了笑,提棒:“我去钟楼瞧瞧。”

领路的僧影合掌:“夜深,不宜惊钟。”

悟空偏偏把“惊钟”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反复滚了滚,觉得有趣:“你们这钟倒金贵。那好,我不惊它,只看一眼也不成?”

僧影不言,只低头退开半步,像是在礼让,又像是在堵路。

唐僧温言道:“行者,莫要轻举妄动。先安歇,明日再看。”

悟空斜睨一眼钟楼,指尖抹了一道雨,轻轻甩在地上,水珠落地无声。他点头:“也罢。”将棒往肩上一搁,走去马厩。

他刚跨过门槛,天井那边的钟楼里,**嘭——**又是一声。第二声钟,比第一声略高半分,像有人用掌心敲了一下自己的心窝。

唐僧身子微微一震,额上的戒疤突地热起来。念珠在他指间一滞,珠与珠相击的声音,竟被钟声吞去,像石子投在深水里,冒出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

悟空回头,眼神一动。八戒“哎呀”了一声,手撑着肚子站起来,“这钟怎么又响了?没人碰呀!”

僧影合掌微笑:“夜深人静,钟自鸣,是善相。”

悟空咧了咧嘴,笑得有点锋:“善相?倒像是叫人合掌发愿的相。”

唐僧低声道:“行者。”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牵引,牵着他往发愿两个字上去。那牵引细又急,像有人在耳畔低低地诵偈,言之郑重:“愿心一发,众苦退散。”那声音不是梵唱,不是木鱼,也不是他的声音,是从寺墙里冒出来的,从雨里冒出来的,从他额上那几处戒疤里冒出来的。

他眨了眨眼,念珠在手心里一转,指间忽然像被哪一茎细草勒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气,把这牵引压下去:“安歇。”

悟空低低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把那点檀屑揣在怀里,心里把钟楼沿角的位置默默标了一下,身子往马厩里一钻。

白龙马一见他来,便伸头贴在他肩上,喷出一口热气。悟空摸了摸它的鼻梁。马耳朵刷地一动,厩里无风,马鬃却如被人逆手轻抹,根根起伏,立得锋利。他顺势蹲下,手摸到墙根处,指间沾了一点檀屑,比斋房里那点更细,像从什么缝里被挤出来的一层层木粉。

“檀屑从何来?”他在墙缝里摸索,又轻轻拍了拍墙。墙里面空,空得像装着一口鼓。他抬头望向钟楼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条很浅的线。

外头雨像是被谁熄了火,渐渐收了声。二更了。

第三章  马厩风定,檀屑如雪

马厩屋檐低,木梁上挂着几束干草,被雨气熏得暗,边缘却还留着一丝阳光晒过的甜味。白龙马不时地扒地,蹄下泥软,溅起几点水光。悟空把马缰解了,拢在手里,轻轻拍了拍马肩:“乖,别闹。”

白龙马嘶了一声,耳朵朝后压了压,又竖起,眼白里闪着一丝不安的光。它忽然把头侧过去,鼻孔朝墙缝狠狠一喷,湿热的气卷出一缕粉末来,落在地面,像极细的雪。悟空用指尖一抹,那粉末带着熟悉的苦香——还是檀屑。

“沙师弟。”悟空招了招手。沙僧走进来,肩上的禅杖轻轻一杵,杖端的金环发出极淡的一声,声在这厩里转了一圈,像是遇到了什么软的东西,被吸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