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蹲下,用掌心托了一点檀屑,指腹一搓,点头:“新削的。”他抬头看厩梁,厩梁上的灰很实,摸了会粘在手上。这个檀屑却不粘,像是从别处挤进来。
悟空在墙根那截木头上轻轻一敲,木里头空得很,像中间有个腔。他耳朵一靠,能听见极轻极轻的回声,不是木头那种浑厚,是铜被指尖摩挲时发出的细细颤。他眯起眼,心里有个轮廓渐渐显出来——这墙背后的,不是墙,是钟楼的某一处延伸,或者是钟的某处裂缝,檀楔可能就在里面。
“这寺不住人久了。”沙僧道。悟空“嗯”了一声,眼睛却仍看着墙。他忽然伸手把墙角的一截草撩起,露出一条细缝,缝里黑得很,看不见深度。他把棒头一伸,棒前端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像是木,又像是石。他把棒旋了半圈,那东西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哑”声,像是被谁捂住了喉咙想叫却叫不出来。
悟空收棒,笑道:“有门道。”
八戒偷偷地探头进来,见他们贴着墙翻弄,便压低声音问:“你们在找什么?”
“找你晚饭。”悟空随口一讥,八戒瞪他一眼,又忍不住凑过去摸那檀屑,摸了一手,放到鼻子底下嗅,嫌弃地缩了缩鼻子:“苦——这味,像焦了的香。”
“香焦了,是因为不曾燃,却被画成燃过的样子。”沙僧道。
八戒咂舌:“谁这么有闲,把‘香火’都画出来?”
悟空没有答。他直起身,抖落指尖的木屑,看向廊外的钟楼。那楼四角封得严,檐板之间缝极细,风塞在里面,像一条被困住的蛇。他往前走了两步,抬手作揖:“借问。”
没有人答。只有廊下风铃撞在一起的口形,做了一个“叮”的样子,却不响。
悟空转头对沙僧道:“你守着师父。八戒,眼睛别只盯着碗,盯紧点儿门口。”
八戒嘴一撇:“我又不是吃的——”话没说完,院中**嘭——**的一声响起,他吓得把“我是吃的”三个字吞了回去,咕噜一下滚到肚子里去。
这是第二声钟的余韵还没全散,第三声却像在喉咙里滚了滚,没吐出来,反倒把廊下的风都吸进钟腔里去了。整个院子像同时收了一口气,天井里那串串雨都僵在半空。
唐僧从斋房里走出来,手按着胸前的念珠。额上的戒疤温度又升了半分,他的眼睛里像有一束极细的光,在黑里来回穿,穿到钟楼那里,就停了停。他低声道:“钟有裂。”
悟空回头:“师父也看出来?”
唐僧点头:“古钟久置,无人击修,若有裂,其声便拖尾不齐。方才两声,第一声像从地里上来,第二声像从屋脊上坠下,皆不稳。”
悟空笑:“稳不稳,试试便知。”他说完,忽把棒一竖,往那封得极严的檐角一挑。棒尖没入檐下那一线黑里,像鱼尾掀水,轻轻撩开了一丝风。风有了路,钻了进去,在钟楼里转了一转,发出一声极细极细的叹息,像是一口很久没开过的箱子被人掀开了一个指缝,里面的陈气偷跑了一口。
悟空退了一步,笑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