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却抬手,拦住他:“行者,不可莽撞。此处非正经僧众,香火亦非真。若其间生出邪相,你我须稳住。”
悟空歪头,笑意里带了点不耐:“我晓得。”他把棒按在肩上,眼里那一点锐利的光却更亮了。
白龙马在他身后轻踱了一步,把鼻子贴在他的背上,又贴在唐僧的手背上。它眼里那点不安已经散去,剩下一点点湿漉漉的关切。
悟空回手在马鼻梁上轻拍一下,嘴角勾起半分笑:“知道了,知道了。”
第四章 二声已过,旧誓牵心
钟楼边的地砖因为岁月久远,边角磨得圆滑,踩上去脚感像被水磨过的石珠。悟空站在檐下,又拢了一捧雨,用力甩出来,水花在空中散开,居然无声。他轻轻咂舌,笑道:“这寺会吞声。”
“吞什么声?”八戒背着钉耙在门口伸头缩头,声音压得很低,“我这心口咚咚地,怕是被它吞下去。”
“吞愿之声。”悟空转身看他,“你若在这里把想吃的念出来,怕也被吞了去。”
八戒缩回头,嘟囔:“那我不念。”
唐僧慢慢走近钟楼,目光落在檐角那一线风开的缝上。那缝又细又直,像是用一根极细的银针撬出来的。他忽然合掌,低声诵了一句偈,声音不大,却像水把尘压下去,把院中那一股浮动的虚热压得更低。一抹轻轻的清凉从他掌心散开,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悟空侧头听,笑道:“师父这偈,护心有用。”
唐僧点头:“偈与咒不同。咒束身,偈自度。”
悟空把“束”字咬得极轻,笑不笑的样子,没接话。这时,钟楼里头忽然传来一阵极细碎的声响,像谁在里面用指甲轻轻挠铜壁。挠了两下,又停。风像被人揉了一把,鼓起又塌下,塌下又鼓起。
僧影们似乎更多了,从廊下的柱影里、窗棂的缝里都渗出来三三两两,合掌垂目,笑意不改。他们围得并不紧,却把退路在无形中收了半寸半寸。一个垂耳朵的老僧影从人群后头出来,声音慈和:“客人远来,何不先在佛前发一愿?”
这话一落,唐僧胸口一热,戒疤像被一盏灯靠近,皮肉之下也亮了。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愿:愿众生离苦,愿西方经至东土,愿同行者不相害,愿……愿……他忽然听见一个极轻极轻的“嘭”,像心房背后被指弹了一下,是第二声钟的余韵,迟到了一瞬,又追上来,搭在他的心上。
悟空的目光从唐僧的脸上一掠而过,金箍在他额上轻轻发麻。那麻不是痛,是一种被风从里往外吹的空。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不是五行山,也不是花果山,是某个比这些都更早的地方。有人在他说的话里,轻轻敲了一下**“规矩”**二字。他不抬头,只用指腹揉了揉金箍边缘,笑了一声,笑里带了点狠:“规矩不准人拿来吓我。”
僧影们仍笑,笑意在他们脸上像擦了油。老僧影把“发愿”的“愿”字念得格外圆,像拿给小孩子的糖,甜得发腻。
唐僧闭了闭眼睛,念珠在指间滚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他轻轻说:“此处之愿,不可轻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