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口台
火焰山夜不黑，天幕像被谁劈了口子，火色一路流到地平线。风从南面卷来，带着焦土味，像粗砂在喉咙里打磨。罗刹洞外的风口台上，铁扇公主立着，身影被火光拉长。她的手指扣着扇骨，指腹磨过那道细细的裂痕，像在抚一条醒不来的伤。
山下村落的人在忙。男的抬水，女的抱孩子往地窖里钻，老人抬着眼看她。有人低声说：“她怎么还不扇？心是不是硬得像这石头？”
铁扇公主没有动，只吐出四个字，轻得像风要熄：“风别乱。”
她不爱解释。解释像风，往哪边吹都有人说你偏。她只看火。火在山腰飞跑，像一条疯狗，却被一股看不见的手牵着脖子，不许它撞进人居的边线。
远处有黑影自火里挑出来，轻轻一落，脚尖在石面上一点不留灰。那黑影仿佛只是火焰里跳出的一段影子，又像一小块被风裁下的黑夜，落在她身前三步。
“行者。”她说。
那人把如意金箍棒横在臂弯里，笑得干净：“娘子，风可不听谁的。但火听风。俺老孙这回，是来借风的，更是来借扇。”
铁扇公主眼皮未抬：“借不得。”
行者笑意不改：“借不得的，不代表吹不到俺。”
“吹不到你。”她也笑，只是眼尾凉，“但吹得到你要走的路。”
他们都不绕弯。火光里，风把两人的衣角同时掀起，又同时压下，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了两团正要燃起来的火。
铁扇公主把扇背轻轻敲向石栏：“你知道我在等谁。”
行者点头：“知道。你也知道，俺老孙不会空着手回去。”
“那便看你有没有手。”她抬扇，扇面半合，“风别乱。”
下头村子里，一个孩子突然止住了咳嗽，像被谁轻轻按住了喉头的痛。村老抬头向风口台作揖，身子被火色烘得更瘦。铁扇公主的手指在扇骨上停住，手背青筋突起一瞬，又平了。
行者看见那条青筋。他不说话，背后的棒子轻轻碰了下石栏，发出一点脆响，像火星落在水面。
“娘子借扇，俺老孙有话直说。取经队伍被火焰山拦住，前后都不成。你若不开扇，是要俺等你那位老友先到场么？”
铁扇公主呵了一声：“他是旧盟，我没空等他。他也不配让我等。”
“那你在等什么？”
铁扇公主没答，目光越过行者，落在南边的风脊上。风像被拴在隐形的桩上，死死盯着火，不让它扑向村落。她心里有一根很细的线，一头连着扇骨裂，一头连着南风。这根线不能断，一断，人心就会乱，风就会乱。
她低声：“风别乱。”
行者听见了那句轻语。他忽然不笑了，认真道：“俺知道你心里有个‘后手’。可这后手，若要以凡人做筹，那俺老孙，是先不答应的。”
“我若要凡人换，早换了。”铁扇公主抬眼，“我还有孩子。”
行者的眼光轻轻一顿。火光里，他像在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脏兮兮笑得很亮，手里捏着一把纸扇，在洞口跑来跑去。那影子忽然被海风卷走，落在一处清凉的莲池边，从此不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