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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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学祥把最后一块雪花银锁进樟木箱时,院外的鞭炮声炸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他直起腰,后腰的旧伤跟着抽痛——这是二十年前在银矿洞底被落石砸的,阴雨天总像有针在扎骨头。窗棂上新糊的红纸被风吹得簌簌响,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泛着点不自然的红。

"宁叔,轿子到街口了!"隔壁的二柱掀着门帘冲进来,粗布褂子上还沾着刚帮人抬轿蹭的泥,"银子姑娘穿那身红袄,衬得脸跟桃花似的,您快瞅瞅去!"

宁学祥没动,指尖摩挲着樟木箱的铜锁。锁上是他年轻时刻的缠枝莲,花瓣磨得发亮。这箱子里装着他的家底:四十七个银锭子,十八副打银器的老模子,还有本泛黄的账册,记着镇上谁家订了新娘的头面,谁家孩子该打长命锁。他今年五十六,银子才十九,比他早逝的儿子还小两岁。

"叔,您别犯嘀咕了。"二柱看出他的心思,凑过来压低声音,"银子娘跟我娘说,去年她爹欠了赌坊的钱,是您拿十两银子赎回来的,不然银子早被拉去抵债了。她是真心愿意来的。"

宁学祥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盒里躺着只细银镯子,缠枝纹细得能数清脉络,是他熬了三个晚上,守着银铺的火炉一点点敲出来的。"我这岁数,当她爹都够了......"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轿夫的吆喝声。宁学祥把锦盒揣进怀里,慢慢往院外走。老槐树刚抽新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风里晃,像银子姑娘初见他时,那双怯生生的眼睛。

轿子停在院门口,轿帘被轻轻掀开。银子低着头出来,红袄绿裤,辫梢系着红绒花,鞋尖绣的鸳鸯沾了点泥。她手捏着衣角,指尖发白,见宁学祥过来,轻轻福了福身:"宁叔。"

声音软乎乎的,像春天刚化的水。宁学祥把锦盒递过去,手有点抖:"戴上吧,我打的。"

银子抬起头,睫毛颤了颤。她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看了看宁学祥,又低下头接过锦盒,慢慢把镯子套在手腕上。银镯子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她忽然抬头笑了笑:"真好看,谢谢宁叔。"

拜堂时,银子的娘坐在主位上抹眼泪,拉着宁学祥的手说:"老宁,银子命苦,您多担待。她会做饭,会缝衣裳,不会给您添乱的。"

宁学祥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婶子放心,我不会亏待她。"他看着银子站在旁边,红盖头下的肩膀轻轻颤,心里忽然软得厉害——这姑娘,以后就是他的家人了。

宾客散尽时,天已经擦黑了。宁学祥让二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铺了新褥子,又烧了盆炭火。西厢房以前是他儿子住的,后来儿子去外地做买卖没回来,一直空着,如今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盏新煤油灯。

银子坐在炕沿上,红袄脱了,换了件月白粗布褂子,头发松松地挽着。她低着头抠手指,炕桌下的脚轻轻蜷着,像只刚到新家的猫。

"你要是住不惯,就跟我说。"宁学祥站在门口,没敢进,"东厢房宽敞,我搬过去也行。"

银子猛地抬头,脸一下子红了:"不、不用,这儿挺好。"她顿了顿,小声说,"宁叔,您也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