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碎盏
江南梅雨时节，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沈愈穿过蜿蜒的巷弄，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挂着的牌匾已显陈旧，却一尘不染，上书“沈氏青瓷”四个瘦金体大字。
他推门而入，院中景象令他一怔。
七十岁的祖父沈纪云站在院中央，脚下是一片狼藉。那些本是沈家窑厂历经五年才烧制出的精品青瓷，此刻已成满地碎片。老人手中正举着一只冰裂纹笔洗，那是沈家祖传的制瓷技艺巅峰之作，传承已有三百余年。
“爷爷！”沈愈惊呼。
沈纪云恍若未闻，手臂挥下，笔洗在空中划出一道青影，随即在石板上迸裂开来。碎瓷片四溅，有一片划过沈愈的手背，血珠顿时渗出。
“为什么？”沈愈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碎片，“这些都是您的心血啊！”
沈纪云缓缓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心血？不过是些形似神不似的废品！”他颤抖着拾起一片碎瓷，“沈家冰裂纹，七代传承，到我这里，竟成了绝响！”
雨丝不知何时已穿过屋檐飘洒进来，沾湿了老人的白发。他佝偻着背，走向工作室，留下沈愈呆立院中。
这是2015年的夏天，沈愈刚从美院毕业回来。他本想告诉祖父，自己决定放弃北京的工作机会，回家继承瓷窑。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般场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北京一家设计公司打来的电话。三天前，他们提供了沈愈梦寐以求的职位——艺术总监助理，年薪可观，发展前景极好。
“小沈，考虑得怎么样了？”电话那头问。
沈愈望着满地青瓷碎片，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祖父手把手教他揉泥、拉坯的情景。那些午后，阳光穿过木窗，将祖父的工作室照得透亮，空气里弥漫着陶土和釉料特有的气息。
“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去北京了。”沈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家里有些事需要处理。”
挂断电话，他蹲下身，小心地拾起那些碎片。每一片都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冰裂纹路如蛛网般自然舒展，分明已是上乘之作。为何祖父如此不满意？
工作室里传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沈愈快步走进，见祖父正扶着工作台喘息，脸色苍白。
“爷爷，您没事吧？”
沈纪云摆摆手，示意无碍，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沈愈急忙倒水，却发现桌上的药瓶已经空了。
“明天我去给您买药。”
“不用，”老人勉强直起身，“老毛病了。”
沈愈凝视着祖父，忽然发现他比春节时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手上老年斑也更明显了。一阵不安掠过心头。
“那些瓷器，为什么...”沈愈试探着问。
沈纪云长叹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盒盖，红色丝绒衬里上躺着一块青瓷碎片，不过巴掌大小，却让沈愈屏住了呼吸。
那瓷片薄如蛋壳，通透似水，釉面下的冰裂纹路并非普通裂纹，竟似活物般有着立体层次，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妙的光晕，仿佛冰封的河流在春日阳光下即将消融的瞬间。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唯一一片宋代冰裂纹瓷片，”沈纪云的声音带着敬畏，“沈家技艺的源头。我们现在的作品...”他摇摇头，“形可仿，神难及。尤其是这‘活纹’之术，已经失传百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