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骤然划破了安阳县衙后巷的死寂!

那声音仿佛是被钝刀子活活剐去皮肉的野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一间偏僻的耳房密室中狼狈不堪地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正是县衙的仵作,赵九渊!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阴沉持重的模样。

他披头散发,一双眼睛里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水!

十根手指扭曲如鸡爪,疯狂地在自己脸上抓挠,瞬间便血肉模糊,状若疯犬。

“我的儿……爹不是要害你!爹是要你活下去……活下去啊!”

他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

周遭闻声赶来的衙役们无不骇然变色,却无一人敢上前。

只因赵九渊身上正升腾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黑灰色煞气,他整个人的身体像是被充气的皮囊,青筋暴起,经脉寸断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煞气逆行,邪法反噬!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赵九渊猛地扑倒在地,竟不顾满地沙石,张开大嘴疯狂地啃食起地上的泥土!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猛地一仰头,狠狠一咬!

“噗——”

一截血淋淋的舌根被他自己硬生生咬断,伴随着漫天血雾,尽数喷洒在他从怀中掉落的一卷泛黄残页之上。

那残页上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养尸经》。

鲜血浸染书页的瞬间,那残卷仿佛活了过来,冒出一股黑烟。

而赵九渊,则在剧烈的抽搐中,四肢僵直,双目圆瞪,死不瞑目地断绝了气息。

县令王普闻讯赶来,看到这般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面无人色,险些瘫倒在地。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颤抖着声音下令:“封锁!立刻封锁后巷!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就说……就说赵仵作突发疯疾,暴毙而亡!”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正是阴阳交替,牢狱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寒之气愈发浓重。

盘膝而坐的沈珏猛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他那牢房的铁栏之外,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妇,手里提着一盏孤零零的纸灯笼,灯笼里没有烛火,却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正是夜夜在巷口哭嚎寻子的张婆子!

她的身形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死死地,穿透了铁栏,钉在了沈珏的身上。

“先生……”她开口了,声音飘忽而怨毒,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我儿今夜必死,果然应验了。可你知道他死得多惨吗?那个天杀的赵九渊,他……他把我儿当成了尸罐子,用邪法祭炼,要让他替自己的病秧子儿子去死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婆子手中的纸灯笼“呼”的一声,无火自燃!

碧绿的火焰一闪而逝,整个灯笼顷刻间化为飞灰。

一缕微不可查的灰烬,竟穿过密集的铁栏,轻飘飘地落在了沈珏摊开的掌心之中。

那灰烬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便凭空消散,化作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温润无比的暖流,融入他体内。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那页神秘残卷微微一颤,一行崭新的蝇头小字悄然浮现:

【掠夺罪业气运+1,功德+5】

天光大亮,陈捕头带着两名衙役,面色不善地来到了牢房前。

赵仵作离奇惨死,县令大人心情恶劣,下了死命令,今日必须从这妖言惑众的小子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开锁!提审!”陈捕头厉声喝道。

牢门打开,他一眼便看到沈珏依旧安然趺坐于草堆之上,神色平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牢房里的景象却让陈捕头眉头紧锁,地上用石灰画下的符咒痕迹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让他这走南闯北、见惯了生死的汉子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本想上前一把揪住沈珏的衣领,厉声呵斥,可刚踏出一步,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后颈窜上天灵盖!

陈捕头浑身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般,缓缓地、僵硬地回过头去。

只见在幽暗的狱道尽头,张婆子那虚幻的魂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手中提着那盏已经烧尽的灯笼骨架,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若有似无的幽光,映照在冰冷的铁栏上,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凝视。

“啊!”

陈捕头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下一个踉跄,腰间的佩刀“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巨响。

牢房内,沈珏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直视着面如土色的陈捕头,淡淡开口:“捕头大人,现在信我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真凶已遭天谴,自食恶果。我若真是害人的妖人,又怎会甘心困于此地,坐以待毙?”

县衙大堂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县令王普一拍惊堂木,色厉内荏地吼道:“一派胡言!赵九渊之死乃是自身恶疾,与此獠何干!来人,休要听他蛊惑人心,立刻将他押赴刑场,以正视听!”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真相如何,必须尽快杀了沈珏,将此事强行了结,否则自己的乌纱帽难保。

两名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就要架起沈珏。

“慢着!”

沈珏却在此时忽地顿住脚步,环视堂下战战兢兢的百姓与衙役,朗声喝道,声如洪钟:“赵九渊虽死,其罪未清!他以邪术炼制‘替命尸’,欲以他人之命,换自己儿子之命,此乃逆天之举,罪不容赦!”

“诸位若是不信我所言,可即刻开棺验尸——那枉死的张家三子,至今尚未入轮回,其魂魄,仍被邪法禁锢于尸身之中!”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开棺验尸?”

“魂魄还困在尸体里?这……这怎么可能?”

王普县令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狂徒!本官今日就遂了你的愿!来人,传张家夫妇,将他们儿子的棺木抬上堂来!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若是开棺无事,本官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很快,一口薄皮棺材被抬上了大堂。

张家老夫妇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地。

在王普的示意下,几名衙役颤抖着手,用撬棍插进了棺盖的缝隙。

“吱呀——”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棺盖被缓缓撬开。

就在棺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浓郁的尸臭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棺材里那具早已僵硬的七岁孩童尸身,猛地坐了起来!

他双目紧闭,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但那紧闭的双眼却猛然睁开!

那里面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

“吼——”

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仿佛野兽般的嘶吼从尸身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替命尸,失控反噬!

就在众人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之际,沈珏却不退反进,迎着那具凶戾的尸身踏前一步。

他手中那张神秘的残页,此刻正流转着淡淡的微光。

他凝视着那具坐起的尸身,一行旁人无法看见的词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姓名:张三郎】

【状态:滞魂(受《养尸经》邪法禁锢,即将化为凶煞)】

【罪业:0】

【功德:2】

【近期转折:魂魄即将破碎,若不及时超度,将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那“功德:2”的字样,沈珏心中了然。

这孩子生前定是良善之辈。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丝刚刚获得的功德之力尽数引向残页,口中低喝如雷:

“阴阳有序,生死有路!我以功德为引,敕令滞魂归位——赦!”

最后一个“赦”字出口,他掌中的残页骤然爆发出璀璨却不刺目的金色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笼罩了那具凶尸!

金光之下,那具尸身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所有的凶戾之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它猛地向后一仰,“轰”的一声,重重倒回棺材之中,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一道虚幻的魂影从尸身中缓缓飘出,化作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模样。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沈珏身上,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随即,他对着沈珏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首三下,整个魂影便化作点点荧光,随风消散。

大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彻底镇住了,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

许久,人群中的陈捕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望着沈珏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嘴唇哆嗦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梦呓般地低语:

“他……他竟真能通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