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第一千次承诺：“喝完这碗汤，你就能重返人间。”
我垂眼顺从地饮尽孟婆汤，却在放下碗时微微一笑。
他习惯性伸手扶我：“走吧，送你去转生。”
我反扣住他手腕：“表演该结束了，陛下。”
身后忘川水逆流而上，千百魂魄齐齐定格。
三生石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流出鲜红的血。
“整整九百九十九次，你骗我熬汤、失忆、再为你熬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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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的风永是阴冷黏湿的，卷着无数魂灵的絮语和叹息，吹过奈何桥头亘古不散的迷雾。
桥下，忘川水粘稠得如同墨色深渊，翻涌着不得超生的痴怨，偶尔伸出几截苍白浮沉的手爪。
我站在桥头那口巨大的石锅后，机械地搅动着锅里浓稠的汤液。汤勺撞击锅沿，发出沉闷的钝响。氤氲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对岸那一片妖艳的彼岸花海，也模糊了无数麻木等待的鬼魂面容。
“第一千个。”
我垂着眼，低声计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这地府的阴风蚀空了内里。手腕早已酸软不堪，每一次抬起，都牵扯着早已不存在的肌肉记忆里的剧痛。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玄色的袍角拂过地面，带来一丝不容错辨的威压。周遭的鬼差纷纷躬身，连那些浑噩的魂魄都瑟缩了一下。
他停在我身侧，目光落在我搅动汤勺的手上。
“辛苦了。”阎王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缓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底下却是万载玄冰的冷，“今日之后，你便自由了。”
我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眼底是积年累月的疲惫，空茫地映出他威严又俊朗的面容。他总爱用这副皮囊，予人虚假的希望。
“陛下此言……当真？”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摇摇欲坠的期盼。
“自然。”他颔首，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破绽，“你此番业绩卓著，理当重获新生。饮下这碗你亲手所熬、亦是最后一碗汤，前尘尽忘，便可踏入轮回路，重返人间。”
他亲手舀起一碗汤，递到我面前。汤色浑浊，倒映出我此刻苍白麻木的脸，和桥下那潭死水别无二致。
我看着那碗汤，如同过去九百九十九次那样，迟疑着，然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刹那，他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放松。
“喝吧。”他催促，声音放得更缓，“喝了，便都结束了。”
我垂眼，盯着碗中晃动的涟漪，如同过去九百九十九次那样，将它递到唇边。
温热的、带着奇异腥气的液体滑过喉咙，熟悉的味道。我仰头，饮尽，一滴不剩。
空碗落下，在冰冷的桥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到一旁。
惯例般，他伸出手，准备扶住看似即将因“遗忘”而晕眩的我，语气是演练过千次的程式化的引导：“走吧，送你去往生……”
话音未落。
他伸出的手腕，被我猛地反手扣住！
冰冷的手指箍紧他，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似一个刚刚饮下孟婆汤、即将陷入混沌的魂灵。
他骤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那里面，再无往日饮下汤水后的空茫失神，只有一片淬了冰的清明，和积压了九百九十九世的、近乎沸腾的嘲讽。
“我的陛下啊！”我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锐利如刀，刮过死寂的空气，“这戏码，还没演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