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剧变,试图抽手,却发现我的手钳如铁石,竟一时难以挣脱:“你……”
我逼近一步,几乎撞上他玄色的衣袍,直视他那双终于碎裂出惊愕的眼眸:“表演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
身后那一片死寂的、墨色的忘川水,猛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浪滔天,违反一切常理地逆冲而上,悬于半空,形成一道漆黑的水幕屏障。水幕之中,数个挣扎哀嚎的魂魄被瞬间定格,维持着恐怖的僵直姿态。
整个奈何桥,乃至目之所及的地府,所有流动的阴风、行走的鬼差、哭嚎的魂魄,全部凝固。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
唯有我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死寂之中:
“整整九百九十九次。”我一字一顿,齿缝间沁出的都是冰冷的恨意,“你骗我熬汤,业绩圆满,许我轮回。再在我最期盼的那一刻,亲手喂我喝下这碗东西,洗去所有记忆,重新开始为你奴役!陛下,这廉价的笑话,你还要重复到几时?!”
阎王的脸上,那惯常的威严与温和彻底剥落,只剩下全然的震惊与无法置信。他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
“孟婆汤……为何对你……”
“为何无效?”我嗤笑,指尖扣得更紧,几乎要嵌入他的神魂,“还得谢你。九百九十九次的重复,哪怕记忆洗去,有些东西早已刻进灵魂最深处,成了……本能。”
比如,恨。比如,执念。比如,在一次又一次被摧毁又重塑的绝望里,悄然滋长出的、对抗这汤药的反骨。
我积攒了九百九十九世的怨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冲击着这方天地的法则。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自身侧传来。
那块矗立在桥边、记载着所有魂灵前世今生来世的三生石,光滑的表面毫无征兆地崩开一道深可见内的裂痕!
那裂缝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迅速蔓延。
紧接着,一股浓稠的、猩红的液体,如同痛彻的血泪,缓缓地、从那裂痕的最深处,蜿蜒流淌而出。
漫过石面上模糊的字迹,滴落在幽暗的地面上。
嗒。
嗒。
每一滴,都砸得这死寂的地府,为之震颤。
2
我扣着阎王的手腕,力道未减分毫。三生石裂痕中淌出的猩红液体,如同这冥府从未流淌过的血泪,无声地渗入漆黑的地面。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忘川水凝滞在空中,万魂定格,连呜咽的阴风都仿佛被掐断了喉咙。唯有我与他之间,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在嘶嘶作响。
他眼底的惊涛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惫。那层君临地府的威严皮囊,在这一刻似乎碎裂了,露出底下某种更真实、却也更令人心悸的内核。
他不再试图挣脱我的钳制,只是微微动了动被我紧扣的手腕,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有丝毫掩饰:“你既已想起九百九十九次,那便……随我来吧。”
他转身,引着我走向奈何桥的另一端,走向那本该是魂灵投生前往的、云雾缭绕的往生池。
我的警惕并未放松,扣着他手腕的指尖依旧冰冷如铁。每一步踏出,都感觉踩在累积了千世的虚妄之上。